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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北境 ...

  •   翌日,刑部传来奏报:周蓟深自缢于刑部大牢,留下遗书招认所有罪行。
      陈帝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波澜,周蓟深的案子不论最终如何,他也都是逃不了一死,而眼前的这个奏报却让他觉得有些事是逃不过去的。
      北周递来国书称为求边境和平,希望与大陈结下儿女姻缘,并且派出使臣就前阵子河洛之乱和谈。十二年前,惠冲帝御驾亲征平顺了北疆之乱,北周皇帝签下了掖水盟书,两国建立睦邻关系,就此休战,且规定北周每年向大陈朝贡。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陈宫就发生了惊变,自从秋夕宫变以后,大陈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铲除惠冲朝势力上,北周在宬顺十年间已经从一个关中小国发展成为可以和大陈国力比肩的强国,如今已经成为大陈北疆最大的威胁。
      这封国书好像一个带刺的铁蒺藜,让陈帝坐立不安,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皇宫北边仿佛有一股寒风正在吹来。如今这封国书中又一次赫然出现了“联姻”二字,让陈帝的心不由得又为之一紧:如若北周求娶公主,自己的和芫已然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嫁到北周,除了要老来承受骨肉分离之苦,还不一定能换取两国太平。而如若北周嫁来公主,哪个皇子又能顶住压力接了这颗蒺藜呢?陈帝冥思苦想了一夜,正愁眉不展之际又收到了北周的第二封国书:原本要纳妾的惇亲王暴毙,北周此番愿意嫁一嫡公主以为和亲。
      “放肆!”陈帝怒而将国书摔在案上,“什么叫纳妾,朕的公主去给他一个亲王当妾!是不是太放肆了?他们不是嫁个嫡公主来吗?朕也让她去做个妾!”
      万洪一边说着“息怒”,一边笑颜捡起了陈帝摔在地上的折子,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这北周男人虽然都骁勇善战,但是女子大多贤良淑德。如今宫中的容妃娘娘就是当年北周的公主,身处后宫多年,娘娘的风度是有口皆碑的。北周人明摆着就是想巴巴地嫁个公主过来,才又用什么纳妾这样的话来给自己找个卑劣的台阶下。”
      陈帝听了万洪的话,点了点头:“你倒是活得通透,那你说这嫡公主指给谁?”
      “这……老奴就不知了。只不过老奴觉得,无论是谁,只要是陛下您钦点的,就都是天大的恩赐,北周那边也该记着陛下您的天恩。”
      见陈帝头痛,万洪便传来一杯参茶,又有意无意地向陈帝说了周蓟深自缢之事,陈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怀王能把这么棘手的案子处理得这么圆滑。可是转念一想,周蓟深招供了,盈王岂非被堵上了一条路?虽然陈帝对盈王招揽人心一直置若罔闻,但是如今周蓟深倒台,他倒是想看看盈王如何去平衡这朝中的力量。陈帝希望看到的自然是盈王能够另辟蹊径,而至于盈王会不会怨怼于怀王,陈帝对于此倒是愿意袖手旁观。陈帝一直记着儿时齐射师父教过他的一句话:一窝狼崽,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不只是因为它强壮,更因为它有智慧。陈帝的若干儿子中,他自然是喜爱盈王多些的,可是若是其他儿子比盈王优秀,他会更高兴——喜不喜欢的总归次要,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北周国书上称要就河洛之事河洛和谈,陈帝自然知道这河洛的重要性,谈妥了还好;如果谈不妥,如今北周人却占据着河洛的大部分地区,北周的铁蹄随时都会踏入中原。陈帝忽然有些懊恼周蓟深的死,话说周蓟深当年是大陈出了名的铁嘴,宪宗时大陈与周边多国的和谈都是他前往,最终奠定了大陈边境五十年安定的。如今北周起意,怕是周边各国也都是闻风而动,此事稍有不慎就会使大陈地动山摇。选派一个好的使节,才是当下之急。
      皇宫就像没有墙一样,无论什么风吹进宫中,不等日落,一准前朝后宫都吹过这风了。北周的国书上午才递到陈帝面前,黄昏时分盈王就在府中找到众幕僚商议了。
      这个迎宾使节显然是个肥差,即便这其中可能会有诸多艰难险阻。可是话说回来,就算最终北周对大陈动武,也只能归咎于北周人野蛮,意图侵吞大陈国土。荆蕴彰想要自己去做这个使节,就像当年惠冲帝御驾亲征那样,这样一来,自己就势必成为朝中焦点。况且,经此一事没准自己还能拉来北周的襄助。这个想法虽然冒险,但是也得到了府中幕僚的一致认可。
      而同样的夜幕下,怀王府却格外安静,荆蕴谦在听到了周蓟深死讯以后便带上绍安一人出了城,去东郊休息了。此时他正坐在东郊的驿馆中,翻看着屋子中的书籍。
      “殿下今日来我这,可是因为周府的案子?”
      “周蓟深都已经伏法了,这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只是我这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列灼,让她隐了名字换了奴籍跟着府中的丫鬟们分去了各府,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老夫找机会再把她接出来吧。”
      “嗯。”
      那老者拿来茶点坐定,问道:“殿下是否听说了北周国书?”
      荆蕴谦拿起一块点心,便嚼边说:“听说了,不是说要联姻吗?好像还要商议河洛一事吧?”
      “看殿下好像很不担心的样子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联姻也联不到我这,依皇上的脾气,定是将那公主指给哪个宗亲做了嫡妻,哪能任由那敌国公主做了自己儿媳?倒是这北周这十多年潜心发展国力,如今和大陈分庭抗礼也是情理中事,只是皇上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只是我痛心啊,痛心十三年前战死的那些将士们。河洛那个地方,早知道十二年后还是免不了上谈判桌,当年又何苦要那一场征战呢?回头看看如今的大陈朝廷,上了战场难道还有能敌得过北周利刃的人吗?如今大陈的人,也只能打着尊儒的旗号在谈判桌上操练口舌了。”
      “殿下是想去做那使节?”
      “试试何妨?”荆蕴谦喝了一口茶,“老伯你这点心干得都要噎死我了。”
      姜玄策眯眼笑道:“惠帝敏而好强,斩周太子拓于马下。殿下有心固然是好,但殿下可知盈王对这次的使节也是志在必得啊!”
      荆蕴谦轻蔑一笑,说道:“他想要做这个使节,也得先善其身啊。自己一边和固戎那边贩私盈利,一边指望他能在朝堂上和外邦人据理力争?”
      “怎么?盈王不单纯的和南瓯买卖些丝织品吗?怎么还敢和草原上的人打交道?”
      “这种事虽然是心照不宣的,户部看着皇子的面子不敢管,皇子回头再和户部分红去堵他们的嘴。但是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到陛下那边去了,他还当得上这个使节吗?”
      姜玄策轻蔑地说道:“皇子和敌国贩私,真是笑话。陛下忍得了,北周人也忍不了呀。”
      “他若是和固戎那边仅仅是倒卖一些诸如丝绸茶叶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只是这次倒卖的是西域良马和精钢。”
      “什么?他这是要逼宫造反吗?”
      “虽然都是亲王,但人家可是从一品的嫡亲亲王,距离太子也就差半级了。亲王府上养些兵马,也是情理中事。盈王精明,但是他手下当差的定西督抚却是个糊涂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拖欠了答应给固戎人的银子。本来这中间人克扣些银两也是常事,只是固戎那边却不干了,五次三番找到定西,索要欠的银两。这事一来二去还闹大了,边关那边怕是也瞒不住这个消息了。”
      “可是要用这件事牵绊住盈王,时间怕是也有些局促了。”
      “老伯难不成忘了,雷斌雷将军就镇守在离定西不远的陇西。”
      陈帝最近心情本来就烦闷,加上闷如穹隆的暑热又来,整个皇宫都感觉发了霉似的。伴着门外聒噪的蝉鸣,建瑛宫里的紫檀桌子上并派摆放着的边关急报和御林密奏让陈帝砸了桌子的心情都有。边关急报称三日前定西督抚被固戎所袭,固戎人留下书信一封,大致意思是嘲讽官府做贩私生意还不讲信誉,堪称诸国之笑谈。而加盖过怀王府亲王之印的御林密奏就更让陈帝感觉自己腹背受敌。御林密奏上写:南瓯疑现惠冲帝,尝以货商之名探大陈南境之虚实。
      这封御林密奏是荆蕴谦拿走那枚腰牌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盖章上奏,陈帝了解荆蕴谦,没有十足的肯定,他断然不会按下自己的亲王之印。如今这北边来了一个冥眗亡见的北周,西边杀来一股来者不善的固戎沙匪,本以为南方相安无事了,好端端的又飞来一支南瓯商队。陈帝抬起头看见屏风上绘着的地图,他真怕东海上再漂洋过海来一股倭贼。一时间,他竟然觉得北周的一封国书在这一堆事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定西的急报让陈帝感到耻辱,而御林军的密报却让陈帝赶到了一股由衷的惶恐。陈帝沉吟半晌,定西督抚龙聃,乃是宬顺二年受襄王保荐得以上任。这件事只要是有一点脑子的人,不用细想就知道真正和固戎人买卖的人是谁。只是这固戎所产天下人皆知,盈王敢和固戎人做买卖这件事,还是远远超出了陈帝对贩私这件事的容忍。一个从一品亲王,公然唆使手下从帝国购入精钢和良马,这不能不让陈帝暗自在心中生了戒备。
      本来陈帝私心已经决定这一次让盈王去亲迎北周使团并担任主使了,但是这一封急报却让盈王一下子站到了离北周最远的地方。周蓟深贪腐案挖出了的盈王勾结朝臣之事只是让陈帝觉得盈王有笼络人心之嫌,但是走私盐铁军马使得陈帝终于下定决心让御林军在盈王府中安插眼线了。这一来是为了更清楚地掌控这个“准太子”,更是陈帝为自己服下的一颗定心丸。
      盈王这个“准太子”,终究是做了太久,久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最不该忘了这件事的,却是盈王自己。
      陈帝在不是很宽敞的建瑛宫里来回踱步,心里思考着这个迎接北周的正使人选。其实即便是北周人来了,和北周人交涉的还是朝廷中的使官,皇子做正使不过是给压一个阵脚,也为了向北周人显示一下自己的胸襟。
      其实在陈帝心中有无数个理由能够派盈王前往的,但是盈王自己只用了一个理由就否定了其余的全部理由。陈帝心中激烈斗争着,他决定不好是派缙王还是怀王。两个平日里都是讷声的亲王,一个替自己掌管着禁军,另一个刚刚为自己铲除了朝中蠹虫。而至于襄王,无论他如何上进,他都不可能参与到朝廷核心的事务。因为这个陈帝醉酒而来的孩子,永远都是陈帝心中一个难以启齿的过往。
      陈帝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菡馥宫,北周送过来的麻烦自然是要北周人自己去解决,而且他觉得这件事还是派缙王更合适一些,毕竟怀王的一纸密报牵动到了自己脆弱的神经。像怀王这样几乎不涉朝政的皇子,周蓟深一案中他所表现出来的精明强干,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陈帝虽是欣慰,但心中却始终留着一个疑影。

      整个皇宫中,若论避暑,玉冰阁当属第一。但是那里地处太过偏僻,宫中之人都宁愿在各自宫中扇一扇冰轮,也实在不愿意在盛暑天里走到那里去。除却了玉冰阁,最凉快的大概就是菡馥宫了,那里的荷花塘在夏日里最是清凉,尤其是荷塘边的几株垂柳,那里时常成为一些鸟儿的藏身之地,每到清晨或是傍晚时分,荷塘中的荷花带着意思慵懒地站在水中央,荷叶上的蛙鸣配上柳枝深处的鸟鸣,让人莫不心旷神怡,暑热自然也就褪了。容妃也是每日叫宫女们摘了最新鲜的荷花和莲叶,荷花做成香囊用来驱虫,荷叶直接做了荷叶茶或是荷叶马蹄糕。总归都是些消暑的玩意,容妃每日礼佛之余就打理这片荷塘,竟也不觉得时光蹉跎了。
      陈帝来到菡馥宫,他知道容妃生性好静,所以随身只有万洪一个人侍候。容妃正一个人在庭院中查看前几日晾好的荷花蕊,陈帝心中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便在容妃的身后轻轻咳嗽一声,容妃并没有像其他后妃们那样即刻惊呼万岁,只是依礼向陈帝道了一个万福。
      陈帝在菡馥宫内室坐定后,菡馥宫宫人端来了一杯莲心茶,陈帝看着水中沉浮的莲心,不觉皱眉,说道:“容妃,你给朕端来这样一杯苦水,怎知朕不是来向你倾倒苦水的?”
      容妃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臣妾只听闻这莲心茶最是清热去火,这样的暑热天,皇上喝些莲心茶,烦忧也可消去些。”
      “朕真是羡慕你这心性,你可知朕有多少愁事?国事不省心,家事更是没一刻消停的,那烦心事此不消彼疯长的,哪有消得的时候?”
      “怎么?是蕴臻那孩子又惹陛下烦忧了?”
      “蕴臻乖觉,朕的儿子们若是都能像蕴臻这样,朕也不至于大老远来你这喝这苦茶。罢了,朕和你直说吧,北周送来了一封国书。”
      容妃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杯中的水并没有半点荡涤。她低头吹了吹杯中的水雾,说道:“母国一去数十年,如今这国书送来,大概讲的也是那里的新鲜事,想来于臣妾也是没有半点关系了。难得陛下替臣妾费心,只是臣妾深知此生与母国怕是再也无缘了,没的劳心费神。”
      陈帝摆了摆手,说道:“你莫伤怀,只是你都不关心这国书里写了什么吗?”
      “写了什么?难道是臣妾的堂兄要毁了当年的合约?”
      “差不多吧,北周虽未大举进犯,但是河洛一事,已是刻不容缓,和毁约也没什么区别了。这次北周除了提出要两国联姻,还派出了太子邱行拓与大陈谈判,朕这一次也打算派一名皇子作为正使。容妃以为,朕派谁去更合适呢?”
      “这?臣妾深宫妇人,陛下若是问哪个小皇子小公主最可爱,臣妾能如数家珍地道来。可这国家大事,臣妾真是不能,也不敢妄言。”
      “诶?与你母国交涉,在你宫里算是家事。”
      容妃放下手中的茶杯,向陈帝郑重跪下,说道:“臣妾无能,虽曾是北周公主之身,但臣妾终究是陛下的妃子,如今蕴臻也立府多年,因而在臣妾心中,臣妾早已是大陈的子民。如今北周犯边,说到底是臣妾未尽当年这‘联姻’二字中‘联’的使命,如若臣妾还在这两国交涉的重要关头从中多言,臣妾真的就是于周无情,于陈无义了。”
      “罢了,你起来吧。”陈帝伸手扶起容妃,展开了眉头,“朕原本真是想让蕴臻去做这次出使北周的正使了,皇长子嘛,总也该为自己积攒些什么。不过照你这么一说,蕴臻还真不能去,让兄弟俩去理论,无论结果如何都对蕴臻不利。”
      容妃浅笑道:“陛下切莫抬举蕴臻了,那孩子自幼愚钝,又是个没主见的。平时和媳妇拌起嘴来,都是笨嘴拙舌的。让他去和别国商议大事,岂非要贻笑大方了?”
      陈帝略笑笑,没再说话。伴着菡馥宫中四处飘散着的荷香,陈帝感到一股久违的放松,不一会竟然依靠着凉枕就睡了过去。
      容妃看着陈帝渐渐睡去,悄然起身,叫锈红把房门轻轻关上。她走到自己的卧房,从匣子中取出一个结得十分紧实的绦子,嘱咐锈红,切记在三日内让缙王转交给怀王。
      容妃心里清楚,怀王这次担任主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荆蕴谦拿到缙王府送来的匣子后,神色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将匣子拿到了书房。绍安神色匆忙走进书房,在荆蕴谦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话。荆蕴谦点点头,但是绍安却有些忧虑。
      “怎么?有什么顾虑说出来。”
      “殿下,绍安只是觉得您虽没有如襄王那般归顺盈王,但是春祭一事,殿下也是送了盈王好大一个人情。如今这盈王北境贩私事发,绍安担心殿下会惹火烧身啊。”
      “我有什么惹火烧身的?一来文书不是本王报上去的,二来说到底这事不是本王逼着盈王去和固戎人买卖的,定西督抚窥下的私银又没进我怀王府。就算他对我有怨言,也只怕是因为我顶替了他的。”
      绍安思忖半晌,虽然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但是跟着怀王几年来,他自觉也聪明了不少。虽然这个王爷一直以来都和朝廷若即若离的,但是绍安却觉得这偌大的怀王府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大概是荆蕴谦那终年波澜不惊的脸让绍安有的这种感觉吧?
      “对了殿下,前几日您让我打探北周那边的消息,我已经打探到了。”
      “如何?”
      “这次北周那边的正使是太子邱行拓。”
      听到邱行拓,荆蕴谦有一种悲喜交加的感觉。这个北周太子,如今已经年近四旬,当太子也有二十多年。十二年前,荆鋆祺亲征北周的时候,这个邱行拓也上马持枪,但是却被荆鋆祺一枪挑下马,摔坏了脚,从此成了跛子。这个表面上好大喜功实际却城府极深的太子,让荆蕴谦也不由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他倒是不太担心邱行拓会不会认出来自己,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身量未足,如今自己戾气尽失,想必邱行拓是认不出自己了。只是邱行拓想法一向诡谲莫测,此番何谈怕是不做一番功课,很难顺利。
      绍安接着露出了一抹难为情的神色,引得荆蕴谦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殿下,我这还打听到一件事。挺不当讲的,但是要是不讲吧,我这.....”
      “说吧。”
      “这次和亲,北周那边嫁过来的是樊昌公主。”
      荆蕴谦的心跟着一沉,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便问到:“这个樊昌公主,有什么说法吗?”
      绍安挠了挠头,道:“王爷,整个大陈恐怕就您不知道了,这樊昌公主今年都二十好几了,从前好像还是舞枪弄棒的,老周帝都拿她没办法。”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绍安有些不安地走出了书房,荆蕴谦看着被绍安轻轻合上的书房门,心情却比此时正在宫中面对陈帝的盈王一样纠结起来。
      樊昌公主这个名字在荆蕴谦的记忆中,还是十二年前邱行拓身边那个银盔银甲的副将。在北周尚黑的将帅中,这个稚嫩且清秀的“少年”显得格外突兀。在战场上,这个“少年”也是格外骁勇,她使的梅花枪连伤大陈好几名大将。后来荆蕴谦将邱行拓挑于马下以后,樊昌冲出重围,将邱行拓挡在了身后。邱行拓一个劲地道:“樊昌妹妹,莫要管我!”可那樊昌丝毫不理会,她单枪匹马和荆蕴谦对阵好几回合,就连荆蕴谦也不小心被她的梅花枪所伤,但是大陈军队还是斩杀了当时作为主帅的樊昌公主的生父镇南王,北周全军败落,但是樊昌公主在听到撤退锣的时候,硬生生咽下了眼泪道:“荆鋆祺,下回再见,要么来偿命,要么你拿着你的江山来给我!”说罢骑着她的黑马绝尘而去。就是这句话,让荆蕴谦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比她哥哥还抢眼的“将军”。但是樊昌公主那坚毅的眼神还是让荆蕴谦在这许多年来都不能忘记。
      战事结束后,再一次听见樊昌的名字,便是她先后多次退了婚,而此后的十年间再没有她替国征战或是婚嫁的消息。仿佛河洛战场上那个提枪呼啸的女孩子从未出现过一般。
      十二年不婚嫁,究竟是为何?而如今她却突然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到大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樊昌公主的父亲虽然只是北周朝中的一个亲王,但是周帝没有女儿,河洛之役后便将樊昌公主养在皇后宫中封为嫡出的金霜公主,所以前些年樊昌数次退婚,也未见周帝愠怒。而如今樊昌公主来和亲,邱行拓已经说了必做嫡妻,那便势必是要嫁给王室公卿的。不论这个樊昌公主为何忽然议亲,总之荆蕴谦要做的就是必须避开这个人。
      说到底,荆蕴谦与樊昌公主有着仇怨的,一来朝夕相处荆蕴谦的秘密难保不被公主发现,二来公主本身“北周人”的身份就等于告诉天下人:谁娶了她,谁便失去了夺嫡的砝码——大陈怎么会拜一个北周人为未来的皇后呢?
      可樊昌成了襄王妃,又会怎样?
      荆蕴谦深知自己一定要躲开这一次,而且还要襄王也得避开北周这次来势汹汹的和亲。绍安此时正在庭中等着荆蕴谦,看见荆蕴谦把门打开,赶紧走上前去。荆蕴谦让绍安想办法去一趟堆琼苑,一定要给茗萱传话,让茗萱称长姐在黔州病重,请襄王替自己成全,去黔州看一眼长姐。至于成亲之事,还请襄王先成全茗萱家事,待归京再计议。而他自己则将早已写好的《对周策论》拿出,只待翌日散朝呈给陈帝,准备以朝政为由避开此番和亲之势。

      第二天一早,绍安便传来消息:襄王荆蕴辞连夜出了西南门,随身只带了一个侍从。
      比起怀王府中的有所准备,盈王府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荆蕴彰闷坐在堂屋里,对面的一群幕僚一言不发。包括盈王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北周会盟最后派出的正使人选,就算自己贩私的事情走漏了风声,也应该由襄王顶上去,但是荆蕴彰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怀王荆蕴谦。加上之前的周蓟深的案子在内,荆蕴谦都算得上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了,可是这样一个于皇位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力的皇子,得到这些好处又有什么用呢?盈王有些越发看不透陈帝最近下的几步棋,他有些怀疑陈帝的重心是不是有些偏移了,又或者说荆蕴谦根本就是假意归顺,实际是在给他自己筹谋什么?朝堂那么小,兜兜转转总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是朝堂又那么大,每个人都有着不可窥探的心海。
      “为什么会是他?”
      众幕僚中一个年纪偏长的人抬起头,说:“殿下,老朽倒是觉得,这次您不是正使,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任老,您老糊涂了?殿下为此事大为恼火,您却说是好事?”
      年长者的表情有些讳莫如深,他看了盈王一眼,盈王有些无奈地把旁人遣了出去。年长者旋即又欠身说道:“殿下可知北周那边这次派出的正使是何人?”
      “邱行拓,这个谁不知道?”
      年长者笑道:“这邱行拓当年曾打败于惠冲帝,更是因此变成了跛子。如今他虽为北周太子,手握重兵,他本人对大陈却是怀恨在心。但是北边的人都知道,咱们大陈这边这些年边关惫懒,在想像当年一般占上风,也只有惠冲帝那样剑走偏锋的人才能对付得了了。恕老朽直言,如今朝中哪还能找出那样偏僻的人了?”
      “任老的意思是?”
      任朴增诡秘一笑,道:“不管怀王是怎么得到这个差事的,他都是往自己怀里踹了个带刺的铁蒺藜。北周的事弄不明白,回朝以后,这个中利弊,也毋庸老朽赘言了。”
      荆蕴彰思忖着,照任朴增的说法,自己倒是因祸得福了。只是怀王如今这般得意,荆蕴彰难免咽不下一口气,他还不想让荆蕴谦的困境到此为止。
      任朴增显然看出了荆蕴彰的心思,他用手从杯中蘸了些茶汤,在案上写了一个“亲”字,见荆蕴彰有些疑惑,任朴增说:“既然北周这次还打着和亲的旗号,那为什么不让怀王抱了这个带刺的美人归呢?”
      荆蕴彰点点头,说道:“那就应该即刻给蕴辞传书,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在黔州多待些时日,本王这边还要让进宫和母后说,这个北周公主一定要安排进怀王府中。就算他荆蕴谦有自己的什么打算,这个火球一样的敌国公主做了自己的正妃,这滋味想必和广寒之事让他难受吧?”
      任朴增目光有些紧张,说道:“殿下若想看清怀王的棋路,就万不可再提当年之事。御林军和怀王中间的芥蒂,千万不要攀扯到我们盈王府上。怀王府的水有多深我们目前探不到,而御林军那边却有安氏在宫中撑腰,如今这安氏偏有有了皇嗣,那御林军上下都跟领了赏似的。这怀王府和御林军都不是好啃的骨头,动他们只会让我们自伤元气,咱们何不看着怀王和御林军内耗呢?”
      “好!本王这就进宫向母后进言,让母后劝父皇。我那四弟的府中也该添人进口了!”
      依着盈王的性子,他当日下午便又入了宫。当荆蕴谦带着《对周策论》进宫的时候,远远的便看见盈王从宫中往外走,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荆蕴谦的心一沉,深知绝非好事发生,果然宫门口的黄门见了荆蕴谦,便直接将他请到了怀瑾宫。
      话,是何皇后代陈帝传达的,尽管任凭哪一句话都充满了一位嫡母对庶子的关爱,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和亲的事,荆蕴谦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了。
      荆蕴谦不能表现出对这门亲事的抗拒,可是言语里还是不免透出了一丝质疑:“儿臣谢过母后好意,只是皇祖母早就有话说……”
      “老太太那边就不用你担心了。”何皇后直接打断了荆蕴谦的话,“她自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可是眼下安抚北周那边的情绪才是天下大事。蕴谦啊,母后是信得过你的才把这话跟你说。咱们这老太太心里有芥蒂,一向不喜欢你的,她哪里见得你好呢?再者了,北周那边嫁过来的是个嫡公主,可是抬了你庶出的身份。难不成你还等着朝廷给你选妃?再者说,你身子不好,早该身边有个人照应,你这怀亲王的尊位日后也得有人承袭了不是?”
      “母后……”
      何皇后摆了摆手,一旁的小宫女立刻上来扶住何皇后,皇后略显困意地说道:“和老太太争执半天,本宫眼下也乏了。明日礼部就会去你府上和你交办婚礼之事。”
      “母后……”
      何皇后已然和小宫女朝后殿走去,可荆蕴谦还是听见何皇后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享着亲王的尊位,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责任,明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天天一个个的,能不能让朕省点心?——陈帝
    爸爸,我们不能。——众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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