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风不惊》老扉

51、挟持

　　从怀王府正门出去向东走约一里路，再向南走，穿过一条不长的一人巷，正对着就是京城中仅次于东宫的王府——盈王府。这里和怀王府相隔不远，但是门前种着的桂树处处显着和怀王府之间的差别。尤其是八月里，桂花一树一树地开着，整个建邺城都飘着桂花香味。但是此时的盈王府却没有人有心去赏花，更没人去有闲情摘了丹桂酿酒。
　　一个月前，这里曾是蟾桂坊最热闹的地方，每日三百府兵在这里日夜巡逻、一百多名丫头小厮在这里听候安排、府里的采买车子一刻不停地从西角门进进出出，经常有三五个衣着华丽的命妇到这里来找盈王妃说话寒暄，更有天黑之后从偏门进到府中与盈王幕僚议事的官员人等。但是眼看着到了最该热闹的中秋佳节，这里却冷清得好像刑部大牢，让人莫名地想要离开这里。
　　在门房的指引下，荆蕴谦跟着一路走过一片隐天蔽日的竹海、又跟着绕了好一阵嶙峋的石头峰，在石头峰上绕了半晌下山才发现不过是从这头穿到了另一头。过了石头峰，隐约透过竹子味道能闻到另外一缕桂花香，前面便是盈王府前花园，花园里的花一年四季不歇气儿地开，此时恰逢菊桂时节，整个前花园周围飘满了香气。虽说都是丹桂，园子中的却远比王府外的花开的杂乱许多。荆蕴谦依稀记得去年的丹桂季，这里的桂花树都被精心修建过，远远望去就是一片橘红色的花球，看不见一片绿叶。而今年的树枝上绿叶从花簇的缝隙中争相拥挤出来，让原本静谧的院子看起来多了些喧嚣。
　　绕过花园，又走了很长一条邻水廊，终到了内院。门房小厮将荆蕴谦引到门前，小声说他们王爷就在此房内便悄悄退下了。荆蕴谦先是叩了叩门，听到里面窸窸窣窣像是有声音后便轻轻推开了门。
　　室内像是久不开门一般，氤氲着一股潮味。一缕阳光从门缝里钻进屋中，不偏不倚地投在端坐在堂屋太师椅上的荆蕴彰半边脸上。一个月未见，荆蕴彰老了许多，脸上的胡子也是久未修剪的样子，他半边脸迎着太阳映出的是苍老，而依旧埋在阴影里的另外半张脸透出了森森的幽寒。那神情荆蕴谦认得，只有被仇恨充满了肺腑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那种刺骨的眼神。
　　“你终于来了。”
　　盈王的声音幽幽的从太师椅的方向传过来，让荆蕴谦原本在开另一扇门的手悬在了空中。荆蕴谦停了下来，听着盈王的声音继续向自己这边飘过来：“本王应该恭喜你，终于把本王扳倒了，对吧？”
　　荆蕴谦笑了笑，道：“听王兄的话，好像一早就料到我会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后落井下石不一向都是你的手段吗？”盈王霍地站起身，走到荆蕴谦身旁，两个人离得很近，目光平视着，盈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记着那一箭之仇，但是我告诉过你我是情非得已，我早跟你道过歉！你如今犯得上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我吗？”
　　“王兄切莫动怒，我今日前来并非什么落井下石，而是代父皇而来，想问一下王兄黔州、沧州、琼州和河洛这几个地方，王兄中意哪里。”
　　“你什么意思？眼见着我不如意了，也开始学着讨父皇欢心了。我堂堂一品亲王，还轮不到你一个质子来让我选东选西！父皇不会让我离开京城！因为他知道这建邺是我们父子俩一同打下来的！”盈王愤怒地指着荆蕴谦说道，但是指向荆蕴谦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荆蕴谦看得分明，盈王的眼睛里不禁趵着血丝，还有正在被盈王努力克制的眼泪。
　　盈王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自顾自地站在堂屋正中说道：“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他不会舍得我离开京城，他不会！只要我见了父皇，他自会明白我其中的冤屈，而你，荆蕴谦！你以为你还会得意到什么时候？不过是一个挡在我和父皇中间的挖墙脚的小人而已，也配像圣人一般的和我说话？我要见父皇！”说罢，盈王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荆蕴谦，荆蕴谦本想闪身躲开，奈何盈王的手像铁钳一般钳住了自己，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盈王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荆蕴谦的脖子上，不过一瞬间，荆蕴谦就被盈王紧紧揽在臂弯里再也挣脱不出来。
　　“王兄，莫冲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要杀我干嘛大费周折，直接刺死我不就得了？”荆蕴谦也没有想到盈王会忽然走这样一步险棋，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盈王再说。
　　盈王拎着荆蕴谦就往门外跨，一边说道：“少废话，跟我进宫去见父皇。你要是再敢废一句话，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兄你就算真去见父皇，这样走出去也不好，更何况搞不好父皇还因此龙颜震怒。”
　　“你快给我闭嘴吧！我不是父皇，会听信你的鬼话。只要你死了，父皇就再也不会怒了。你要是再废话，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死？”说罢盈王拿着匕首的手向上提了一下，北金人的快刀只稍一用力，荆蕴谦的脖子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痕，盈王大跨步向外院走去，一边大声喊道：“府兵开道，摆道洛云殿！”
　　盈王话音方落，原本宁静的王府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了数十兵士，手中皆持着兵刃。见到此景，荆蕴谦不免吓了一跳，前些日子陈帝已经没了盈王的府兵并入虎贲军，如今却不想从王府各处涌出几十人。荆蕴谦原还想不通几年前盈王修葺府上的时候从哪里挖出那么多土，如今想来应该是和定陵兵库大同小异——盈王府的地下也有一座兵库。
　　面对盈王出乎意料的举动，加上身前身后还拥着数十府兵，荆蕴谦不敢轻举妄动。他被盈王从王府西门“拎”了出来，盈王府西门不远处陌上门，荆蕴谦知道，盈王这是真的去面圣了。许是盈王府兵的动静太大，又许是陈帝也听说了消息，御林军早已森严戒备在成华门周围。
　　“盈王殿下，此乃宫城禁地，请退下府兵、放下佩剑！”安峪诠横在了盈王与陌上门中间，他一挥手，只听“哗”的一声，安峪诠身后的御林军全都提起了铁铩弩，对准了盈王和荆蕴谦。
　　“本王就不放了，你还能叫你手下御林军杀了本王不成？到时候也是他荆蕴谦先变成筛子！”盈王又向前走了一大步，荆蕴谦已经抵在了安峪诠紧紧握住佩剑的手上。
　　安峪诠没有退后一步，他咬牙说道：“还望盈王殿下三思，您今日若挟持怀王殿下踏进这陌上门半步，这拥兵逼宫的罪名可就洗不脱了。”
　　“本王若非进不可呢？”
　　“您是朝廷一品亲王，下官自是不敢阻拦您。但是您身后的人，恕下官一个都不能放进去。但是王爷可想好了，只要您提刀进了陌上门，立时三刻就有罪名落下来。还望王爷为自己的前程和属下的性命考虑。”
　　盈王一声冷笑道：“前程？守着你们这样盲了眼睛的狂悖之徒兴风作浪，本王还能有什么前程。让开！”说罢他侧过头低声命令府兵留在陌上门外，然后硬生生撞开安峪诠，挟持着荆蕴谦向陌上门内走去。
　　陌上门里的甬道上空无一人，两边极高的宫墙向下压倒似的让人陡生一股想要跪倒在地的压迫感。宫墙上的楼阁里透出的肃杀足以让每一个经过的人嗅到杀戮前的气息，荆蕴谦从未觉得过这条甬道会有这么长，长到每迈出一步都有如走过千里。
　　“你最好别耍花招，我知道现在有几百支箭正瞄着我，但楼上要是万箭齐发，我也会拉着你当挡箭牌。”盈王持刀的手又不由自主的向上提了一下，荆蕴谦的脖子上马上又出现了一道血痕。
　　荆蕴谦小声问道，“王兄，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要是想找父皇陈情，找个人递折子上去就是，大可不必带上我。万一一会我又在父皇面前说些什么王兄你不爱听的话呢？”
　　“你别忘了，我才是父皇看着长大的皇子，而你……”盈王冷笑，“你觉得父皇心里更愿意相信谁呢？”
　　“罢了罢了，反正我也是落到你手里了，生死由命吧。”其实这话荆蕴谦说起来时口气轻松，但是内心也是无比紧张的。他也不知道盈王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举措，就好像在去盈王府之前他也想不到盈王会挟持了自己一样。但是幸亏荆蕴谦给此事留了后手——此时宋辛之应该是在洛云殿和陈帝奏报廖桓和李嗣音的案情。陈帝正在气头上，还真不一定能听进去盈王的话。
　　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洛云殿前，那里早已按照阵型等待了数十提着铁铩弩的御林军，此时此刻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失了手，下一刻都会是满眼血色的惨剧。多年过去，荆蕴谦见了铁铩还是不由得手心出汗，而且这种恐惧是让他无法躲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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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皇子争天下，现在子女争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