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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党争 ...

  •   陈帝坐在临聆殿的内室,手中反复搓着一颗已经有些发亮的鬼工球。他阖着眼,冷冷地问:“耿卿,朕交代你的,你可都听清楚了?”
      “回陛下,怀王殿下确实提到了昔年旧事,而且还假借了所谓的故人之名和人犯说了话。”
      “他倒是机灵,你且说来,是哪位故人托他带话了?”
      “据微臣揣测……那故人大抵就是……惠冲帝。”
      陈帝的眼睛微微睁开,嘴角露出难以名状的笑:“哦?惠冲帝托怀王带话?带了什么话?”
      耿逐鹤的头上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敢抬头:“回陛下,说到底也是陈年旧事。怀王殿下说,那句话是惠冲帝留给人犯薄氏的遗言,要薄氏忘了玄黄宫里的一切,远走高飞,活下去。微臣听得真切,这话说完人犯就哭了,应该是一板一眼的真事儿。”
      “哼哼!”陈帝嗤笑,“忘了玄黄宫里的一切?远走高飞?活下去?好,不错不错。”
      耿逐鹤不觉自己手指尖此时已经冰凉,他没敢接陈帝的话,一中如芒在背的感觉悄悄将他包裹起来,动弹不得。
      “他们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说了,只是……”
      “但说无妨。”
      “薄氏说,她今日得以混进宫行刺,其实是有内应的。”
      “是谁?”
      “郭玄武。”
      陈帝忽然狠狠地拍桌,吓得耿逐鹤一惊。
      “陛下息怒。”
      “罢了,罢了。”陈帝粗重地气喘,“你继续说,他们还说了什么。”
      “其余的倒没说太多,薄氏疯狂,轻侮了王爷,可王爷什么都没说。原不想他们竟然算是旧相识,薄氏讥讽怀王殿下出身卑微,还言行不逊地撕扯了殿下……”
      听到此话,陈帝忙问:“蕴谦可曾伤到?”
      “怀王殿下倒是未曾受伤,只是那薄氏实在用力太大,怀王殿下的衣裳都被扯破了。而且殿下也确实有些受惊。微臣所听到的,便是这些了。”
      “好,你出宫去吧,过几天把她送去祖庙,然后想办法送她走。”陈帝说罢又轻轻闭上了眼睛,耿逐鹤悄悄松了一口气退出了临聆殿,走出去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陈帝听见殿外的黄门侍郎将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睁开眼睛沉吟道:“万洪。”
      “老奴在。”站在一旁的万洪依旧是一副处乱不惊的神情,俯首说道。
      “你觉得耿逐鹤有所隐瞒吗?”
      “老奴觉得,耿大人平日里和怀王殿下并无渊源,没有隐瞒什么的道理,所以老奴觉得耿大人所言非虚。”
      陈帝颔了颔首道:“最近越发觉得蕴谦这孩子做事比他的那两位王兄都更踏实似的。”
      “怀王殿下性子更沉稳些,处事大概也更缜密些。”
      陈帝摆了摆手,道:“不,你不懂。这孩子虽说是笑辰的孩子,但是毕竟我们父子分别多年,这孩子心性早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就算是要给他什么,朕也要再看看。”陈帝站起身,一边向后殿走去,一边说:“那薄氏不是说蕴谦出身低微吗?好啊,朕正不知道赏蕴谦些什么呢?”
      万洪狡黠一笑:“哦,陛下是要?”
      陈帝摇摇头:“不急,这孩子终究太久没和朕在一起,不急着这一时。朕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跟朕复命再说。”
      万洪躬身道:“陛下,刚才外边进来说,怀王殿下已经到了,此时应该在殿外候着呢。”
      “宣。”
      见荆蕴谦进来,陈帝像是急于知道情形地问:“怎么样?那人可招了?”
      “回禀父皇,薄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她可还说了如今行刺可有内应?”
      荆蕴谦想了想,道:“薄氏确说过,她说若有内应,便该是郭玄武的。因为郭玄武在她进宫之时就认出了她来,却没有揭发。”
      “她倒是聪明,不忘拉个垫背的。”陈帝的声音丝毫没有变小,像是说给荆蕴谦听似的,“她,知道了你是谁么?”
      “孩儿愚钝,最终还是被那妇人发现了身份,左不过被她羞辱一番。疯言疯语的,实不该作数。”
      “你受委屈,朕定要补偿你。不过这事儿发展到现在,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陈帝没有目的地冷笑道。他能料到所有事,也能通过各种方式知道所有人之间的谈话,但是即便这样。耿逐鹤没有说的这句话让荆蕴谦说了出来,他还是感到意外,甚至包括一种看不清楚真相的茫然。显然,荆蕴谦是不知道耿逐鹤已经先于自己来见过了自己,但是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却有些不知道了。十二年前,身为禁军首领的郭玄武打开城门将陈帝的军队放进了建邺,让惠冲帝死于剑雨;十二年后,郭玄武破天荒地来视察安防却又“意外”地放进了薄笕音,陈帝不得不对郭玄武这个人重新审视一番了,或者说,这个人也许真的就不该留。
      “罢了,你先下去吧。在朝堂上,你知道该怎么做。”陈帝说罢站起身向后殿走去。
      “儿臣遵命。”荆蕴谦也站起身,将鼻息间最后一丝活络丹的味道吸了进来。这是早上从府中出来的时候,樊昌给他放在袖袋中的,心想着此物气味大,还能除湿驱痹,便叫荆蕴谦拿一颗偷偷放在薄笕音的牢房内。荆蕴谦放过以后只轻轻拍了一下耿逐鹤的肩,这活络丹的味道就被带进了临聆殿里。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悲悯的冷笑。
      薄笕音的事,在荆蕴谦这里只能算是暂时按下不表。只是今日上朝,那一出好戏,自己也只能旁观了。

      朝堂之上,朝臣们像是约好了一样,没有人提薄笕音行刺的只字片语,就好像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般,朝堂上安静得让人感觉不自然。包括陈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希望此时赶紧跳出来一个人,来说个喜报,冲一冲阴翳在朝堂上数月的古怪之气。
      “臣有事奏报。”循着声音看过去,启奏的人竟然是安峪诠。
      一向在朝堂上是个闷葫芦的安峪诠忽然发了声,陈帝都不禁抬起了头。
      “老臣昨日奉陛下之名在宵禁后巡查京城守卫。”听到这句话,陈帝点了点头,示意安峪诠继续说下去,可是安峪诠接下来的话却让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作业宵禁之后,老臣在南长街遇见一未归女子,上前询问得知那女子是蠡贞坊一家香铺的女主,她说昨日被多征了契费,便向京兆衙门讨要说法,衙门没理会,后来一个统领模样的人叫住她要她日落时分去南长街取回多收的契费。那女子期至后却见那统领欲行不轨,慌乱中那人夺路而逃,女子拽下那人的宫绦牌交予老臣。老臣以为兹事体大,事关朝廷威严,故今日上传天听。”
      “放肆!”陈帝怒道,“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做如此不知羞耻之事!安峪诠,你可知道那宫绦牌子是何人的?”
      “回禀陛下,老臣实在不知,但老臣见那宫绦样子十分繁复,想必也是依礼而佩的吧。”
      陈帝摆了摆手,万洪躬身走到安峪诠那里接过宫绦,又走到袁辰舒那里将宫绦递给他。陈帝道:“袁卿,这宫绦都是依礼配发的,况且你一向识人敏捷,你可认识这宫绦?”
      袁辰舒将那宫绦在手中反复观看,又将宫绦送到鼻子下轻轻嗅了一下,便将那宫绦复交回万洪手中,走到大殿中央跪下道:“禀陛下,此物大概乃兵部御马司副统领李嗣音所有。”
      “怎可能?袁大人可不要信口雌黄吧?”荆蕴彰的声音率先传了出来,他回头向陈帝正色道,“父皇,袁大人是礼部尚书,怎对朝廷命官的私物了如指掌呢?”
      陈帝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说:“蕴彰之言不差,袁卿是如何识得此物的?”
      “回禀陛下,命官的宫绦是由朝廷根据官阶统一配发的。宫绦上的玉佩纹样也是礼部这边根据官阶命人刻制的,各位大人可能没注意,文官的玉佩上琢刻的是羽状纹,武官琢刻的是饕餮纹。而且不同衙门的宫绦颜色也是不同的。就以万公公手中的这个宫绦为例,兵部的宫绦是石青色的,宫绦的流苏条数也是副统领级的十二条。兵部文官不多,位居副统领的也没有几位……其实主要是此物上熏了极浓的香,是为了掩盖上面马场的味道,想来京中官办马厂只有卉山马场,而那里的副统领也只有李嗣音一人。”
      “哼哼。”董林冷笑,“凭着区区味道就一口咬定是李嗣音的?袁大人怎么不去御犬司呢?依老臣之见,倒不如叫吏部谭大人瞧一眼,论说朝廷命官,还是谭大人更了解一些吧。”
      陈帝没有说话,而是示意万洪将宫绦拿给吏部尚书谭锡峦。谭锡峦接过那宫绦,动作竟和袁辰舒如出一辙,最后跪地说道:“回禀陛下,此物确实是兵部御马司副统领李嗣音所有。”
      陈帝再一抬头,董林的脸色尴尬的紧,最重要的一点是董林正在偷偷地瞄向盈王荆蕴彰。陈帝不禁脸色一沉,其实一个李嗣音□□民妇大可以在朝堂下就解决的,但是董林这个不由自主的“护主”之举。“安峪诠,那妇人此时何在?”
      “回陛下,老臣今早派手下去蠡贞坊查探时,那妇人在昨晚回家后投缳自尽了。妇人的家人揪着此事不放,只怕现在正在京兆衙门门口闹着呢,他们拉着微臣不放,微臣只得将他们甩开才得以脱身……”
      “甩开?朝廷命官奸污民女至死,你跟朕说了一句甩开?好大的胆子!”陈帝重重地拍了面前的玉案道。朝堂下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将头深深地埋下去。“耿逐鹤!还不叫你的人去把李嗣音缉拿归案!”
      陈帝刚要把“户部”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忽然收住了,继而说道:“安峪诠,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你们御林军惹上的,那妇人家朕也要你们御林军去安抚明白了!”
      对于这个结果,荆蕴彰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是相比于袁辰舒那个看不清楚风向的,安峪诠的御林军也算是朝中少有的没站错过队的。李嗣音这个人做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李嗣音和荆蕴彰的关系。这次,安峪诠算是捡了个烫手的山芋,但是借此机会收了御林军,荆蕴彰觉得就算是折了李嗣音,也是只赚不赔的。
      荆蕴谦没有回身,听着身后的对话,又瞥了一眼荆蕴彰,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打通御林军这件事,荆蕴彰其实也是没有多大的把握的。毕竟安贵妃的两个孩子都死于自己母亲之手,他倒是不敢动安峪诠分毫。李嗣音和自己的关系,是摆在明面上的。二李嗣音的案子到底是死了人,而且又惊动御驾的案子,如果此时暗示安峪诠袒护李嗣音,倒是让自己被动了。可是如果安峪诠真的挖出了李嗣音什么其他的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必定免不了会遭到陈帝的斥责。
      荆蕴彰有些矛盾,他不希望御林军是缙王的,也不希望它是怀王的,甚至不希望是陈帝的,此时此刻他到底还是希望御林军是中立的。
      在世人眼中,御林军就是铁桶一样的所在,严丝合缝。但是在荆蕴彰眼中,再严丝合缝的铁桶也是有接缝的,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谁能保证真的是上下齐心呢?
      荆蕴彰想着想着,感觉有些憋气。最近一年多来,他像是走了背运一样。尤其是将李梦君立为正妃以后,自己府上就没传出过好消息。想着自己两年前还是太子一般高高在上,集嫡子的身份与父皇的青眼于一身,最主要的是朝中的大臣绝大多数都是明里暗里表示拥护自己的。可是转眼也就两年不到的时间,自己想想朝局竟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首先是断了周蓟深那条财路,随后何皇后事发,自己又在辽东处处受阻,现在还因为李嗣音的乱性惹上了放任亲信的嫌疑,自己在京城中最重要的收钱耙子怕是不保,而最要紧的是朝中的形势,自己也是越发看不清楚了。他总觉得这所有事都是指向自己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偏不倚的擦着自己的发髻飞向自己身后,他就更觉得所有事背后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可是这双手到底是谁?
      荆蕴彰看着从大殿中向外散去的王室公卿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从此时此刻,荆蕴彰感觉自己就是孑然一身,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和自己一条心的。他要做的,就是把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夺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没啥说的,反正就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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