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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悼辞 ...

  •   出了正月,军中就屡屡传来从沿途发来的战报。大军一路被偷袭,未至燕山,二十万大军已经死伤近半,粮草也早就被沙匪截走。接二连三的军报,让大陈的朝堂变得格外紧张而压抑。陈帝有些坐不住了,此时此刻他要做的是立刻给荆蕴彰选一位副将,但是面对眼前的局势,朝中武将却纷纷称病,陈帝也是大为火光。
      叫来了眼前唯一还能有些指望的荆蕴谦,可是荆蕴谦的身体又实在让人堪忧,也只能帮着陈帝出些主意。陈帝沉吟道:“你觉得这个火线救援的副帅人选,朕从哪选呢?”
      “这……恕儿臣直言。其实大陈开国以来,百来名封侯的将军中能打败北金人的屈指可数。”
      和北周人那带着老秦气质的兵马有所不同,北金人则更像是漠北蛮夷。闪着银光的弯刀和高大威猛的良马都让中原人不寒而栗,大□□百余年间,与北金交手数次,只有两位将军一举得胜,一位是雷斌将军的父亲雷逊,另外一位就是惠冲朝的司马大将军齐恪闵。雷逊早已战死沙场,而齐恪闵现在却身居陋巷,除了眼神中剪不灭的光芒外与平民老夫子并无差别,实难与□□雄威相符。陈帝想了想,叹道:“如果朕当年不贬黜他就好了。你说眼下蕴彰做了那等事,还要朕请齐将军出山,真是要把朕的天家威严丢尽吗?”
      陈帝口中的那个“他”,就是号称霹雳将军的齐恪闵,也就是荆蕴谦在年前拜访的那位老者。荆蕴谦听到此话立刻跪在陈帝面前,说道:“齐老将军已经远离朝堂多年,还能担得起这火线将军的重任吗?”
      “你不知道,他当年是多么神勇。不论他是不是蕴彰的岳丈,大敌当前,依他的性格,这个忙他一定能帮。”陈帝接着便要让荆蕴谦前去请齐老将军出山,但是荆蕴谦却以要去审结荆蕴辞一案推辞了,陈帝便将这件事交代给了户部。
      齐恪闵将军在南市街的宅子虽然偏僻,但是户部尚书董林的鼻子和嘴巴还是不一般,不出一上午的功夫。齐老将军就衣着整齐地站在久违了的洛云殿正中了。在陈帝眼中,这位老将军虽然精神矍铄,但是和十二年前被贬出宫时比,齐恪闵还看起来老了不止三十岁。而在齐恪闵眼中,陈帝冕旒后面的神色更加深邃了。没有半点犹疑,齐老将军接过了陈帝递过来的兵符,让陈帝都有些震惊。老将军第二天中午就率领三百精骑从建邺出发向西绝尘而去了。
      然而在满朝上下都在为军中之事担忧的时候,祖恩庙中的荆蕴辞也终于等来了宣告自己死讯的宣召官。

      荆蕴辞穿着囚服,看着眼前穿着黑色朝服的荆蕴谦,地牢中一个小小的窗口向晦暗的狱间里直射一缕阳光,阳光看起来很暖。大概是因为春天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气让人有些上不来气。隔着那道耀眼的光柱,荆蕴辞看不清荆蕴谦的表情。他静静地听着荆蕴谦念完了圣旨上的“钦此”,发出一丝冷笑后双手接过了荆蕴彰手中的圣旨。这是他这辈子接到的第二张圣旨,第一张是加封他为郡王的圣旨,第二张便是眼前的这纸朱批。昏暗的狱间内气味十分刺鼻,血腥气混杂着潮湿的霉味,那是一种死亡将至的味道,荆蕴谦似乎闻见过,但是终究想不起在哪。
      荆蕴谦看了看身后的监刑官,说:“多少兄弟一场,本王送他走吧,你在外边等我就行。”见那监刑官有些担心,荆蕴谦便从袖口中拿出了一只短剑,道:“放心吧,有什么事本王会自保的。”监刑官见状便放下了手中拖着的盘子,出去了。
      冰冷而潮湿的狱间中只有他们两人,荆蕴辞双通红地盯着荆蕴谦,脸上那诡谲的笑让人不寒而栗。荆蕴谦没有理会,而是轻声问道:“我知道,你并不是杀错了人。”荆蕴辞白了荆蕴谦一眼,将头别过去看向窗口的方向。
      “可是杀死仇家的同时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你觉得值吗?”荆蕴谦把这话说完的时候,荆蕴辞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
      “罢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在我来之前,有人还嘱咐我,让你死得难看一点。”
      听到这话,荆蕴辞恶狠狠地看向了荆蕴谦,荆蕴谦忙摆手道:“你可别乱猜啊,可不是盈王兄。做兄长的那么多年手足情摆在那呢,终究不忍心。”荆蕴谦也将头转向了窗口的方向,说道:“毕竟……你活得也不太好看了,为兄我也不忍心让你临了了还收无妄的罪,是吧?”
      荆蕴辞愤怒地低吼,荆蕴谦继续平静地说道:“其实,整个皇宫都知道你的身世,你的出生也不过是个偶然。你母亲的死,不过是和那人做了一个交易。她用她的命,换来你的命。她若知道你今番之举,会作何感受?如今说来,也是枉然。”
      荆蕴谦回头看向荆蕴辞,说道:“罢了,我若再说多了才是枉然,你太不聪明了,寻仇之前也不好好酝酿酝酿。其实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挂念的是什么,茗萱和孩子,对吗?”
      听到这句话,荆蕴辞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光芒,他紧紧地盯着荆蕴谦,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蕴辞,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没必要落井下石。茗萱已经被送出京城了,前几天刚送来了密信,说孩子已经平安降生,是个男孩。”荆蕴谦看得分明,荆蕴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意,可这暖意很快就被空洞的绝望吞噬殆尽。
      “来世做个寻常人吧,至少可以享受双亲妻子和睦融融的光景。”荆蕴谦轻声喃道,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你喜好玉露桢。放心,和平日里喝起来的口感无二,发作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
      其实就在把蘸着毒粉的点心递给何皇后的一瞬间,荆蕴辞曾有过一瞬间的后悔。但是当天下午他在被割去舌头之后,才知道这宫中的一切尽在何皇后的掌控之中,而荆蕴谦告诉他的这些,却让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之后又被塞满了一般。他扔掉酒盅,直接将那壶中的鸩酒一饮而尽。
      荆蕴谦看见眼前的荆蕴辞呆坐在角落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此时此刻他心中仇恨也伴随着荆蕴辞生命的消逝而渐渐没了踪迹。让荆蕴辞死得难受,他总归是做不到。
      和其他府邸中的春节不同,安峪诠自从大年初三那天在革带后取出了荆蕴辞的“供词”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荆蕴辞写到何皇后毒死自己的母亲覃氏,又在这后面匆忙写了“黄河溃堤”“北境贩私”“南郊兵库”这几个字。安峪诠看了一个月,越发觉得怀王不是送给自己一个大礼,而是送给自己一堆炸雷。他有些坐不住了,二月初二下朝就尾随了荆蕴谦和袁辰舒去了古籍店。
      见袁辰舒乐颠颠地和荆蕴谦道了别,荆蕴谦的车驾却拐到了一条陋巷里。安峪诠跟上前去,只见荆蕴谦正依靠着巷子里的墙看着自己,开口便问:“怎么样安大人,有没有空去本王府里一坐?”说罢荆蕴谦转身上了车,安峪诠二话没说就跟着上了车。绍安会意地从小巷钻了出去,将车悄悄停在了怀王府后门。
      怀王府的会客室在前院,荆蕴谦并没有带安峪诠去会客厅,而是将安峪诠带入了后院中的藏书阁。藏书阁本身很宽敞,但是被藏书占满了,只留得进门处一张书几。两个木墩似的凳子隔着桌子摆开,荆蕴谦将桌上摊开的几本书摞了起来。
      “安大人今日想必是有事和本王说吧?”
      安峪诠短促地叹了口气道:“殿下大年初三送给老臣的根本不是什么礼物吧?”
      “怎么?安大人不喜欢?”荆蕴谦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殿下看看,这哪里是什么礼物?老臣感觉天天揣在身上一颗炸雷啊!”安峪诠说罢就要把那供词从怀中取出。
      “看来,安大人是觉得这其中有些事不妥了?”
      “殿下叫老臣如何才能觉得此事妥当?襄王除了在这上面写了他母亲的死,只写了十二个字。”
      荆蕴谦的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哪十二个?”
      “黄河溃堤、北境贩私和南郊兵库。”
      这句话让荆蕴谦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这三件事得到彻查,那么下一个沦为阶下囚的便是盈王荆蕴彰。光说黄河溃堤一事,就足可以将户部和工部直接拉下水,宬顺八年那场惨案让人如今想起来仍觉后怕。而北境贩私和南郊兵库,光看字眼就知道个个犯在陈帝的大忌之上。如今荆蕴辞将这三件事“交代”出来,想必只是情急之中只匆匆想起了这些,如果追着这些事深挖下去,还不知道要查出多少让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安峪诠虽然跻身御林军那种杀伐决断的地方多年,但是面对眼前这十多个的字眼,他还是露出了忌惮的神色。面对眼前的怀王,安峪诠全然知道怀王的心思,虽然安峪诠一开始并非和怀王同心,但是经过一个月的内心挣扎,他终究还是找到了怀王。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应该把怀王安排给自己的使命完成,就算不为怀王本人,也该为朝廷清除这些积弊。
      “安大人若是心有忌惮,我可以找别人。”
      “并非老臣心有忌惮,只是这三件事任凭哪一件深究下去都会动了国本。到时候一旦引起引起那边的反击,我们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啊。”安峪诠的担忧不无道理,凭借盈王在朝中的势力,想要把这些事压下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安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你知道襄王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攀咬出来吗?”荆蕴谦看着安峪诠,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本身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共同的利益没有了,联系不也就土崩瓦解了?据我所知,这户部的董林和工部尚书贺于隰虽然同为盈王的人,但是私下里的关系可不怎么样。就说黄河溃堤一事吧,两人肯定产生不少摩擦。接下来怎么做,想必安大人比我更清楚吧?”荆蕴谦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安峪诠却茅塞顿开。荆蕴谦想了想,缓和道:“此事虽不急一时,但是就目前看,皇后的病势可要比常人凶猛很多。安大人最好赶在皇后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将这些事查出个大概,至少也得和北境捷报同时吧。”
      安峪诠点了点头,他和荆蕴谦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以后,便又从后院悄悄地走了。安峪诠走后,荆蕴谦也走出了藏书阁。他来到正在做女工的樊昌身边,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说我就把这件事交给安峪诠了?”
      樊昌听后,放下了手中的绣针说道:“难道王爷还介怀着当年之事?”
      “从前是,但是说来也怪,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忽然间就不恨安峪诠了。”
      “其实你一直以来真正恨的都不是御林军,而是蛊惑他们的人。凡是篡位之人,有几个不打着出勤王的旗号,袁大人不也查到当时他们和禁军宣称的是吴王在殿中劫持了皇上吗?然后召集了兵马以后才说先帝又挟持了太后。安峪诠之流,不过是走卒。”樊昌看着绣架上的雪落梅枝,轻声说道。
      荆蕴谦没说话,樊昌轻轻吹飞了飘落在丝绢上的浮尘,说道:“从前在母国的时候,皇后娘娘曾告诉我,心里若想装得下天下,就不要让那些人占了天下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相比于其他人,荆蕴辞真的挺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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