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长安》参越

6、陈树人街边行仗义

　　细算来，彼时秦不书来黔阳县时日并不短，见惯了长安的唐砖汉宫，碧树银台，阶柳庭花，还挺新奇接地气，无比鲜活的市井人家。
　　长安繁华热闹，王侯将相，是全天下最最富贵的所在，拥有历史的厚重和象征权力的庙堂，是天下人做梦都向往的名利场。要想在那里生存下去并且过的好，学识才智运气缺一不可，在机遇与祸端并存的长安，一念天堂一瞬地狱已如喝水吃饭般自然，再正常不过。
　　而黔阳是不同的。虽然这里远在千里之外，处于大齐的西南边境，相较于自来在富贵乡打滚的长安人，无疑很偏。
　　秦不书刚来之际，自然也不大习惯，但是慢慢的，他发现，黔阳是个能让人静下来的地方，倒不是说这里的节奏慢，只是这里风景如画，民风淳朴，委实是个好地方。
　　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浮躁世故，也没有那些想起来就让人想吐的恶心事儿。
　　尤其，这里的人儿无论大人小孩都很可爱，见到人都会很热情的打招呼问候，秦不书刚来的时候觉得有点怪，只因在长安的许多年秦不书从来没有被陌生人打过招呼，不过，秦不书很快习惯了，后来甚至心里觉得很熨帖。
　　黔阳是个让人心里温暖的地方。秦不书喜欢这儿。
　　总之，黔阳种种的好让秦不书很快适应了环境，当然，秦不书本身的适应力也极好。
　　那是一个午后，前些天下雨，空气中都充斥着潮意，将将放晴。因下雨收摊的小商贩们因天气转好而出门来做生意了。尽管出来的人不少，依旧显得廖落，不过雨后的风景倒是很不错，空气中传来些许清透的泥土味儿，特别好闻，秦不书想。
　　几天前，他继母郑氏的远房族弟郑让带着他儿子路过黔阳说是代他父亲来看看他，秦不书想这个女人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都躲到黔阳来了，还要步步相逼？
　　秦不书借公事推脱并未作陪。几天下来倒真不像来找事儿的。秦不书才稍稍放下心来。
　　后来，郑让的儿子非缠着他上街玩儿，毕竟是个孩子，秦不书逗他，怎么，让你爹带你去啊！你爹不是最疼你嘛？叔叔还有事得处理那。
　　谁料这小孩哭哭啼啼的说他爹没空不带他去，非磨着秦不书。秦不书也是无奈了，只好同意了，孩子一屁股坐地上也怪可怜的。
　　于是，秦不书就带着小孩上街了。
　　——
　　陈树人说起他与秦不书怎么认识的，按他自己的话，那完全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打不相识。
　　崔序听的津津有味。
　　陈树人：“那天我正蹲在街角，前些天不是下雨么，就没出门，你要知道，不光算命这种营生，只要是个营生，如果下着瓢泼大雨，那必定没有什么人的，所以，委实不是我懒……”
　　崔序听陈树人叨叨半天也不进入正题，有些毛了：“少废话，说重点！”
　　陈树人瞥他一眼：“年轻人真没耐心……”
　　崔序：……
　　陈树人：“钱花完没剩几个铜板了，我就拉了个招魂幡上街给人算命，彼时，我正蹲在街角打量着过往过往的行人，想着拉个客什么的，哪知虽然不下雨天也放晴了，商户摆摊的小生意人也出来了，街上却没几个行人，真是让我想拉客的心思都淡了几分，你不淡没法子那，没人我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难道竟叫我为两个钱去偷去抢不成？”
　　“是以，我就跟和我一样生意惨淡的乞丐大哥们说起风土人情，当地新闻什么的，正聊的欢快。不经意间撇到一个有孕妇人，那肚子圆鼓鼓的，一手托着肚子，一手在一间钗环首饰的小摊柜前挑着。”
　　“原也不稀奇，只是有个不大的孩子在她不远处站着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我只瞥了一眼，立马觉得不对劲儿，只见那个小孩冲着那妇人的肚子直冲冲的跑过去，我周身一颤，也是老天保佑，我离那妇人离得不远，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飞将过去，算了一下距离，已然来不及把妇人和那倒霉熊孩子隔开，权衡了一下利弊，我咬咬牙，一脚踹飞了那孩子……”

　　饶是崔序只是耳闻，也不觉冷汗直冒，只觉着惊险。“那妇人怎么样了？”
　　“当然没事儿！不过也真是运气好，要错个一星半点的，有没有事儿我就真不知道了。”
　　崔序：“那，那个被你踹飞的熊孩子呢？怎么样，没摔个好歹吧？”
　　陈树人：“我自然收着力道，但也不是全然无事，做坏事好歹也得付出些代价吧！我当时还想，哪来这么个不懂规矩坏到肚子里都冒黑水的臭小子，后来，后来我才发现，那倒霉孩子是秦不书家的！”
　　崔序奇道：“所以，你真打了秦不书家的孩子？”
　　陈树人：“打时不知道，打完就知道了！”
　　——
　　秦不书正被小孩子央求着买什么木剑，身心俱疲，根本没注意他家孩子不见了。
　　他正着急忙慌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正好看到陈树人大发神威，踹飞了他家小孩。
　　不说别的，这出手真真漂亮！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中间不带丝毫迟疑。
　　秦不书首先赞道此人生手如此了得，后来惊道这黔阳居然卧虎藏龙。高手难道在民间？
　　最最后，撇到一旁趴着的小孩才反应过来，踹飞的孩子可不是他家的？
　　好那，忽略他秦不书与他的好继母郑氏那坏若狗屎的关系，秦不书再没品也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思及自己家的孩子在自个的地盘上被人给打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
　　陈树人将孩子扶起来送进对面的医馆，嘱咐大夫好好医治，随即面沉如水的朝陈树人走过去，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在黔阳县的陈树人自然认得此人是新上任的县首秦不书。
　　陈树人的反应很真实，看见秦不书像他走来，一副要算账的架势，那情形活脱脱就像被雷劈成了一块小木炭，整个外焦里嫩，堪堪给秦不书自己已经凉凉命不久矣的错觉，满目里都是完了完了的沧桑。
　　秦不书的内心毫无波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黔阳的风气这么差的嘛？当街打孩子这样的恶性事件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发生了？
　　而陈树人此时的内心活动是：卧槽，我打了秦县首家的孩子？他妈的，说不定就是他儿子！我去，完了，真他妈完了，我真的……太难了！
　　秦不书对着陈树人：“你很厉害嘛！这孩子怎么你了，你要下如此毒手？”
　　陈树人：“我…你，你家孩子……”
　　秦不书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认定他就是故意打孩子的！
　　秦不书就从道德品质说到县里治安，从宵小之辈说到造成的影响，引经据典，条条直指陈树人。
　　陈树人眼见这个秦县首说的越来越起劲儿也越来越过分，终于忍不住了。
　　正要撸起袖子更这丫的拼了，却被一旁他刚刚救的有孕妇女拉住了，这可怜的妇女刚刚被这倒霉孩子吓得不轻，瞧着这孩子横冲直撞的就朝她奔来，立时下的七窍生烟，七魄丢了六魄，直到陈树人从天而降，踹走了熊孩子，保住了自己和腹中的骨肉，才顿时送了口气，但也被吓得不轻，久久没回过神来。
　　等她回过神来，救命恩人已然被误会了，来人气势汹汹，两人都快打起来了，场面一度剑拔弩张。
　　这孕妇拉开陈树人，把秦不书拉到一边，一五一十说来个清楚。
　　此刻，秦不书才得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心中暗恨同时后怕的紧，这孩子也不知发什么神经，真要给人撞出个好歹那真是万死难赎，平心而论，只是挨一脚，算轻的了！
　　只是，刚才多气势汹汹现下就有多理亏。当然秦不书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现在不占理就更甭说了！
　　只是确实尴尬，即便秦不书脸皮多厚此时也觉得有些脸热。当下真诚的给陈树人作了个揖，道歉赔罪。
　　陈树人显然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秦不书都给他道歉了，他还气鼓鼓的，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半点没有要给秦不书台阶下的意思。
　　把秦不书气个仰倒。
　　几经人劝导，陈树人才软和下来，他说不痛不痒的道个歉就算完了？强烈要求去黔阳酒楼吃酒，这事儿才算了了！不然就算他秦不书是县太爷也不顶用，不然就这事儿见他一次就要臊他一次。
　　秦不书无奈了，摊上这么个祖宗真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想答应也必须得答应。毕竟也是他理亏，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家个没脸。也该有此一遭。
　　是以，陈述人刷新了秦不书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人讹诈的记录。
　　那顿馆子，秦不书想起来就肉痛，原来自己生生低估了对陈树人脸皮的厚实程度。
　　总的说来，可不是不打不相识嘛！
　　崔序：“看来我们这秦县首委实是识大体懂大义不小肚鸡肠不挟私报复的好人一个那！你能和这样的人相交，运气够好的了！”
　　陈树人：“他好人！我呸，谁跟我扔这，不放我出去的？还不算挟私报复？”
　　崔序喃喃道：“说不定是你活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