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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所谓眼不见则为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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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此时大抵是重逢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父子会面,是以此种情状,陈树人很迷。乌漆嘛黑的环境安静的周遭尽管一如既往,陈树人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本来依着过去晨昏定省的规矩,陈树人早该去问候元文帝。就算陈树人已经不是太子,却还是人子,明晃晃的忽视和怠慢已是不该。无奈最近事儿多,饶是陈树人也分身乏术,于是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哪怕有一丁点儿空闲,陈树人也不会不去请安。他……不敢。
再说,就算他有空,元文帝也不一定有闲。毕竟,刺客一事尚未查明,校阅等事无巨细都需元文帝亲历亲为,当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国不可一日无君。元文帝已然在黔阳有一阵子了,回京一事迫在眉睫。
陈树人愣神之际,元文帝斟酌着开口:“阿律,你跟朕回京吧!”
这个决定下的很艰难也很坚定。元文帝自然不是心血来潮,此番重遇自然是巧合,可陈树人毕竟是他的儿子。虽说皇后李畔不是元文帝喜欢的那款,可当年的对人家累累忘情也不是假的。
说起李畔,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世家女,虽出身望族,自小却是没学过女则的。这在当时的上流仕女中不多见。因陇西李氏独特不拘的教育理念,李畔的生活环境很自由,而她异于常人的地方便在于她喜读经史,酷爱武学。而这直接造就了她敏锐的政治嗅觉,以至于最后以皇后之位掌管后宫,于手握权柄之际还能激流勇退,为家族保全对元文帝做出他想要的退让。
观史已知兴替的李畔明白盛极则衰的道理,自古皆然。众人都知,狡兔死走狗烹,抱怨卸磨杀驴的果决阴狠,可是很少有人面对泼天的富贵时不起心不动念的能够做到功成身退。一段未得善终的君臣关系双方都有直接的责任,并不完全归咎于一人。君之过在于恐惧,于臣便是不知进退。皇家的夫妻除去本身的情感温存,则更接近君臣之道,李畔当然是知道的。
帝后相识于微末,一路携手,真正的少年夫妻。虽然没有多么炙热浓烈的爱情,可淡而又淡细水长流的感情也未必就不深刻。人人都说帝后不和,其实都没有未透过现象看本质,元文帝是不爱她,要说不喜厌弃倒也不是。男人一贯专一,不论老少,都喜年轻貌美的女子。元文帝再真龙天子,也是男人,亦不能免俗。更何况,李畔就像是一棵树,虽好,可为她放弃整个森林那也是不能够的。
世间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变化。李畔对此想得很开,她觉得当初的诺言即便说得天花乱坠,不能做到的便如镜花水月,心存执念,也只是徒惹伤感罢了。是以,两个人一个走,一个不挽留。平心而论,李畔是位合格的皇后,对元文帝是真情真意,可惜,不得善终。若是没有后来的阴差阳错导致的诀别,可能元文帝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意。
再说,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陈树人的过错。八年也够了。
在人群中穿梭,忙的片刻不得停歇的陈树人,悬腕银针的陈树人,嬉笑怒骂谈笑风趣的陈树人,胳膊疼的抬不起来也依然继续施救的陈树人,认真专注的陈树人,无论哪一幕都在元文帝的心头挥之不去。不是那个长安城矜贵的太子殿下,礼仪周到却分明恰到好处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齐律,此时的陈树人是不同的。他不再是那个包着太子殿下壳子的齐律,而是真正的有心人,给百姓带去生的希望,给人活下去的勇气,是支柱,是光,让人觉得暖。他是陈树人。
元文帝觉得,就算陈树人曾经做错了什么,八年的放逐也该是个尽头了。难道一辈子蹉跎下去?不,不要说齐律是曾经的太子,就算被废了,也还是他的儿子,而元文帝是不会允许他的儿子在泥沼之中摸爬打滚,成为一个不求上进的废物脓包样子。
元文帝想的很多。而陈树人并不是元文帝肚子里的蛔虫,察觉不到元文帝内心的千回百转。在听到元文帝要他回京时直接懵逼了。齐律这个名字早在陈树人多年前被废后便不曾听过,乍一听闻十分的诧异。
回京?哪个傻逼才会愿意回去。长安之于陈树人无异于龙潭虎穴,八年前出京出的多艰难,陈树人仍记忆犹新。生母被他亲手毒杀,即便是误杀,可凶手仍逍遥法外。一个无权无势的废太子毫无依仗,回京意味着什么,陈树人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千难万难,他怎么可能愿意?他很清楚,如今平安喜乐的日子不过是苟延残喘。此生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混吃等死,安稳活到新帝即位之前。他还能有什么雄心壮志?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树人一贯对事情抱着最坏的猜想,就算是元文帝,他也不会全然相信。若是蓄谋已久,在京一道圣旨,就算刀山火海,他还能不奉诏回京?显然,这样的决定必是临时起意,可他一个弃子,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呢?帝心难测,一时不慎,小命有没有还不好说,这话着实不好回。
陈树人讪讪赔笑道:“爹,夜深了。”话虽简单,却寓意深刻。既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断然拒绝。意思却隐喻的很直接,没可能,夜深了,您还是洗洗睡吧!
——
第二日,元文帝早起,陈树人照例去行针。
元文帝无意中听到有人叫陈树人,半晌才反应过来叫的是齐律。
陈树人,成庶人,倒是应景。好小子,倒敢改名了!气血上涌,一头栽倒在地。
陈树人见状,面沉如水。银针入穴,片刻拔出,通体黝黑。显然中毒已深。崔照配剑的手微颤,强行稳住面上的慌乱,眼看着陈树人和张三秋联手拔毒。病势来的迅猛,一时无法。而陈树人不眠不休下针,第二日,元文帝终于醒了过来。
陈树人松了一口气。
崔照觉得陈树人神思萎靡,脸白若纸,只觉是累的。其实,陈树人此时的状态很不好,不眠不休体力过度的透支已然伤到根本,他本身底子不好,要恢复更是困难。元文帝的毒药效特殊,不及时救治即便是延缓诊治也会留下后遗症,陈树人不顾张三秋的劝说,硬将毒引渡到自己身上,现在已经深入骨髓了。能站着已经是勉力强撑了。
元文帝醒来时,只见张三秋在忙活。心里纳闷怎么陈树人不来侍候,转念又想病患那边未必离得开人。陈树人不来,元文帝心里挺不得劲儿。老子好容易生一次病,你小子还躲着不来,王八蛋!
陈树人此时高烧不退,状况堪忧,根本看不见他爹如臭如狗屎般的脸色。
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斑驳的投在地砖上,昏黄的宫帐垂下,床上的女子温和娴静,安静的躺着。陈树人白衣锦纹,神色平静,只是眉目间细看仍有一缕悲戚。喊醒女子后,根根分明的手轻柔的端起一碗汤药:“母后,起来喝药了。”
醒来的女子眉目低垂,就着碗沿喝了一口,整个面目一苦,觉着汤药简直苦掉了牙齿。不禁轻声不满道:“苦!”陈树人无奈的哄道:“母后若嫌苦,儿臣去拿蜜饯来,药不能不吃。”被看穿的女子讪讪,颇有些嫌弃。
镜头一转,女子口吐鲜血,痛苦不止,一面还催促他:“快,快……走……”陈树人心如刀绞,看着手里的汤药,不可置信。似乎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愣神,眼前出现了明黄的一角,抬眼一看竟是元文帝,陈树人喃喃道:“父皇……”
“父皇……”陈树人大喊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抬手摸了摸被冷汗浸湿的额头,觉得头昏昏沉沉。
张三秋刚安顿好陈树人,开好药房后,去后厨给陈树人煎药去了。
此时,瘟疫基本抑制,陈树人和张三秋基本也不用劳心劳力,可以松快些,安心养病。
元文帝在精心照料下也逐步康复,散步在黔阳的街道上。也该是归途了。
大街上熙熙攘攘,商铺林立。生机勃勃一如瘟疫之前。
此时的陈树人像往常一样蹲在街角,在他摊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似问前程。陈树人一瞅此人,上下打量,即明此人乃是商贾之人,求的是钱财。遂神神叨叨念叨一通:“穿金带银,命里有进。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元文帝注意到陈树人旁边的招魂幡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铁口直断,妙笔金仙,若是不中,不取一钱。”冷哼一声。
于是站在一旁斜眼瞧着一身道士装扮的陈树人神神叨叨的骗人钱财,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商贾让陈树人哄得喜笑颜开,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元宝交给陈树人。陈树人起先还保持着得道高人的清高自持的形象,等人一走,转眼乐不可支,翻出银元宝迫不及待的印上了牙印。只看的元文帝眼角抽抽,觉得背兴。陈树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元文帝,他只顾着赚钱。
元文帝等了好久,才等到摊前人散尽。
踱步过去,扔给他一个金元宝:“金仙,给我也算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