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录》之越

1、九仙

　　楔子

　　“酒师傅，快来尝尝徒儿新酿的酒！”青竹兴奋地捧着一杯清澈见底的酒，恭敬地递给男子。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接了酒杯，刚放到嘴边，一股清冽的气味窜进鼻子，手倏地就停住了。

　　“怎么了师傅？”青竹挠挠头，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男子盯着手中瓷白的小酒杯，低声问：“你这酒，是怎么酿的？”

　　青竹邀功似的：“酒师傅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您让徒儿晒书？在一个大箱子里，压在最下面的书有一张纸，”青竹抱拳，微微低头，“徒儿不才，一时兴起就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了……”看着男子沉默地望着手中的酒，青竹急了：“师傅，徒儿、徒儿可是做错了什么吗？”

　　“青竹，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好像是叫雪酒？”青竹回道，“就是不知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雪，无色无味，之所以叫雪酒，是因为用这法子酿出来的酒，闻起来无味，然后一丝清冽的味道才蔓延出来，喝酒时也是一样，开始无味，后面开始变辣，最后却是甜味。这酒，很有意思，”男子尝了尝酒，眨了眨眼，眼睛里的忧郁像是要溢出来，他沙着嗓子，“雪酒还有个故事，青竹，你想不想听。”

　　青竹盘腿坐在男子旁边，渴望地看着他。

　　男子失笑，摸了摸青竹的头。

　　尘封的记忆啊，最终还是有这解封的一天。

　　当今天下，动荡不堪，乾坤二王，双王争霸。

　　乾王性冷，暴名在外，据说之前想要收复一个村落多次商谈后无果，全村的人都死在了乾王军队的刀下，村中央的一潭清水都成了血红。

　　坤王则是待人宽厚，为人儒雅大方，是民心所向，但哥哥乾王才是被指定要继承王位的人，本来是相安无事，怎奈这乾王也是个多疑性子，害怕弟弟与他夺位，竟要杀了他永绝后患，这才被逼谋反。

　　一时之间，谁输谁赢还没个定论。

　　可若问天下最好喝的酒和最能喝的人，却是毫无争议。在这块不大的版图里，有一个寻酒镇，镇里家家酿酒，家家的酒味道都好，因为每家的酒都有不一样的味道，即使这样，镇里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寻酒镇每五年举办一次酒会，获胜者会得到镇里所有人的夸赞，然后名满天下。而寻酒镇西城萧家，他们家有最好喝的酒和酒量最好的人。

　　萧九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个大小姐什么，他揉揉脑袋，皱了皱眉，伸手摸刚刚扔在草地上的酒袋，腿就被踢了一脚。

　　“九哥哥，你怎么还在喝，今天是灯节，万家欢腾，想必外面一定是热闹得紧，”娇小的女孩扎着两个圆圆的髻，髻上分别绕着两根长长的蓝色丝带，女孩看萧九没有反应，往他旁边一躺，“九哥哥，你可考虑要出去么？”

　　萧九眼睛都没睁，一口回绝：“嗯，我考虑好了，不带你出去玩。”

　　“九哥哥！”女孩作势往萧九身上爬，萧九一个翻身躲过，伸手提着她衣服将她拎了起来。

　　“萧雪，你是想做什么？”萧九无奈笑道，“先生留的功课可都做完了？”

　　萧雪顺势抱住他的脖子，又问一遍：“早都做完啦，九哥哥你今天出去吗？”

　　萧九摸摸她的脑袋：“不出去，你有事吗？”

　　“有！”萧雪拍拍手,“今晚我们去后院喝酒吧。”

　　“你能喝？”萧九笑道，“你若是想喝，今晚就陪你。”

　　萧雪紧紧抱住萧九，忽的抬头，叫道：“爹爹！”立马从萧九的怀抱中挣扎下来，跑向萧藏。

　　萧藏顺势抱起女儿，一脸慈爱，又看向萧九：“刚刚听雪儿说，你们晚上要去喝酒？”

　　“是的，萧叔。”

　　萧藏犹豫道：“今天是灯节，落羽还托我想约你去看灯展。”

　　萧九沉默了一会，才回答：“落羽小姐是萧叔的侄女，可萧九承蒙萧家庇佑，始终是高攀不起，希望萧叔还是劝劝羽小姐的好。”

　　萧藏看看怀中的女儿，露出一丝笑意，只是又将女儿递给萧九：“今日本就个好日子，带她出去逛逛吧。”

　　正午的阳光洒下来，萧九抱着小小的萧雪，却是有些喝醉似的头脑发沉，他点了点头，向萧藏行了礼，抱着萧雪离开了。

　　萧雪觉得今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她抱着萧九，窝在他怀里，嗅着浓浓的酒味，却皱了皱眉。

　　“不能喝还要喝那么多吗？”萧九拍拍她的脸，确定她没事以后松了口气。

　　“九哥哥，你怎么那么能喝酒呢？”

　　萧九笑道：“那是因为，你九哥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啊。”

　　“九哥哥……”萧雪嘟囔道，“你喜欢落羽姐姐吗？”

　　萧九把酒杯放在桌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今天是灯节，”萧雪一字一句十分认真道，“落羽姐姐也约了九哥哥出去，可是你却陪我来喝酒，是不是说明你喜欢我多一点呀？”

　　“你这鬼机灵，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戏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萧雪抬头看向萧九，声音却越来越小。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果然小孩子就不能看这些东西！

　　——————

　　萧九算着日子，心想距离五年一届的酒会还有两年，自己又要像以前一样被关起来练酒量，他走向萧雪的院子，觉得这事儿应当与她说一下。

　　“萧九？”细腻的女声传来，萧九点头示意，“落羽小姐？”
　　落羽长长的纱裙垂垂及地，她走到萧九面前浅浅一笑:“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这儿？”

　　萧九犹豫了一下:“有些事得来办。”
　　“嗯，”落羽的笑意僵了一瞬，捏了捏手绢，道，“那快去吧，雪儿待会可是要做女红的。”

　　萧九应了声，越过落羽径直往前走，却又听一句:“萧九！”
　　“萧雪她对你恐不止兄妹之情，萧九，你想想清楚。”
　　萧九回过头，笑道：“落羽小姐，你多虑了。雪儿还小，说这些还太早了。”

　　————————

　　喝酒其实是一件特别享受的事情，不这酒是否能醉人，喝醉之人只要做出一副飘飘然的样子，就可以干任何事情，沉静、疯狂，他们可以将心中的不快用各种方式发泄出来，而最后只须道一句我喝醉了，便可了事。

　　萧九不耐地扔下一只碗，瓷片迸裂开来，碎了一地。

　　这一年来，他天天都在喝酒，可是——
　　怎么就是喝不醉呢？！

　　萧九喝了碗酒，又砸了一个碗。

　　“萧九，”萧藏走了进来，看了眼地上的碎瓷，“这是怎的？”
　　萧九摇摇头:“无碍。”

　　萧藏又道:“你今年二十一，十日之后就是酒会，好好准备吧。”
　　“是。”

　　“还有，雪儿今年十三了，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萧九放下手中的碗，看着萧藏反问道:“我？打算？”随后才反应过来，“萧叔可是误会了什么，萧九一直把雪儿当妹妹。”

　　“妹妹？”萧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从小的流浪经历告诉他，这世上没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就算萧藏对他再好，他也明白，自己不过是萧家养的一个酒童罢了，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萧九又一次站在台上时，内心早平静的很，十二年前，萧藏指着台子对他说：你拿了第一，我就领你回家。

　　喝酒嘛，这种事情对于从小流浪的萧九来说根本不是事，没东西吃的时候，他会去饭馆跑到客人桌边眼巴巴地看着，开始店里的小厮天天赶他走，时间一长，也都不管他了。

　　对于寻酒镇来说，酒是最不值钱的，因此很多人会赏他一壶酒，喝完之后再赏给他一些食物，不过大多都是持着看笑话的态度。可萧九知道，如果不喝就会饿死。正是有这样的基础，他六岁就拿了人生中首个第一，一战成名，跟着萧藏回了家。

　　从第一次喝酒被辣到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掉到现在可以面色不变地喝完几十壶酒，萧九看着台下一脸喜气的萧藏，心中确实是十分感激的。

　　“九哥哥！”萧九刚从台上下来就被萧雪抱了个满怀，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她，“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这样鲁莽？”

　　萧雪皱了皱眉，双手紧紧地抓着裙子，疑惑地望着他。

　　萧九这才仔细地看着她，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她今日是细心打扮过的，双颊微红，头发用同裙子一样的粉色丝带系在脑后，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萧九心里一软，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酒会结束了，走，我们回家。”

　　萧雪听后哈哈大笑，一路蹦跳着地和萧九回了府。

　　今天的萧府很是热闹，萧家四次拿了酒会的第一，而且四次都是同一个人，这在寻酒镇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萧藏也很是高兴，在府内摆席庆祝。

　　正厅里。
　　萧藏拍拍萧九的肩，大笑：“做的不错，阿九，我萧家以你为荣。”
　　萧九恭恭敬敬地回道：“萧叔言重了，这是萧九应该做的。”

　　萧藏看了看站在萧九身边的女儿，又瞥了眼坐在旁边的落羽，缓缓开口:“我今天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阿九，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可以满足你。”

　　萧九看着萧藏满是认真的模样，心中十分惊讶，他犹豫了许久：“萧九，没有什么想要的。”

　　萧藏摆手让萧雪和落羽退下，又屏退了所有下人，待到房间里只剩了他和萧九，他走到萧九身边：“阿九，你想清楚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雪儿！她是我的女儿，她想什么不难道不知道吗？萧九，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萧九扑通一声跪下：“我对雪儿只是兄妹之情，不敢有其他念头。”

　　“不敢？”萧藏冷哼一声，“我都已经说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萧九只是低头：“我给不了她，很多很多东西我都给不了她，老爷还是为她另择良婿。”

　　“萧九，我告诉你，人这辈子活的其实一点都不长，可是，她从小就知道她想要和你在一起。”

　　“那是年少无知，小孩子怎么分的清感情？”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萧藏率先打破沉默:“我不想强迫你什么，但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不论任何时候，保护好雪儿。”

　　萧九抬头望过去，只看到萧藏背着手苍凉的背影。

　　“出去吧，她们都在外面，”萧藏低声道，“我给了你机会，萧九，你可不要后悔。”

　　萧九跟着萧藏出去，一打开门，萧雪就冲了过来，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

　　萧藏看了看萧雪，又正视坐在桌上的宾客:“萧九，是我十二年前收养的孩子，在四届酒会上都为我萧家夺得了最高的荣誉，所以，我决定……”萧藏顿了顿，“从今日起，他就是我萧藏的儿子，入族谱，视为萧家长子。”

　　“好！”
　　“萧九公子一表人才，将来也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萧老爷多了个好儿子啊！”

　　周围人一片叫好，萧九却觉得闹心得紧，抬头却不见了萧雪，他看向落羽，落羽却也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走上前来想要恭喜他。
　　萧九四下看了看，发现萧雪不在，想去找她，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萧藏抬手拦下，他看着萧藏坚定的眼神，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