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藏》半雾弥山

16、洛如郎君（二）

　　悄无声息夜闯朝廷特使的府邸杀人，不只是杭木汣，连杭奕川也紧张起来，府上的暗卫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大半都是原千回山的弟子，看个人应该不在话下，这样明目张胆的杀了杭胥，等于当面打他们的脸。
　　杭木汣将所有家仆暗卫都调出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又派了一队人马连夜出去找寻。
　　次日一早杭奕川去了廉安王府，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都报给云烨之，求他做主帮忙。
　　巧的是云烨之最近也听过这样的事，朝廷又两名官员也是因此丧命，听杭奕川描述的，留下那样的伤口的，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
　　传闻说，一身水色长袍，身量消瘦，肤白赤瞳，手持长刀，刀刃上满雕洛如花，这便是近来江湖上名声大噪的“洛如郎君”了。

　　杭奕川觉得蹊跷，派了多人去寻却无果，只是也没时间让他细究了，近来蒙摩不安分，在凌州作势骚乱起事，朝廷便派特使杭奕川去边境平乱。
　　从宫里来人下旨，特封杭奕川为南元‘左将军’，领旨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可怜他杭奕川年过五十还要亲自带兵打仗，说是兵，其实一半都是千回山旧部，杭木汣抱怨朝廷分明是在故意为难他们，杭奕川也想到了，但如今他们已进退两难，怎能明目张胆的违抗圣旨，只能去了蒙摩再想办法周折。
　　去时风风光光，左拥右护，大街小巷都道他杭奕川是护国英雄，杭家也变成了贵族世家。
　　没有人注意到，在垠城最高的楼阁之上，一双冷眼一直注视着这一切。
　　当然，他要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来，他要在他们每个人头上悬着一把刀，看他们最后独自面对死亡时的样子。

　　半月的光景，杭木汣又娶了两房姬妾，可忽然听道蒙摩那边传来消息，杭奕川暴毙。尸体抬回来时，却是冷冷清清，凄凄切切的。
　　同样的伤口，同样的死法，杭木汣终于明白了，这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什么洛如郎君，什么杀人无血，管他是什么路子，抓住了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也不用他去寻了，杭府挂白做事没几日，这个“洛如郎君”便亲自找上门来了。
　　杭木汣没死，只是他的双臂都被砍掉了，怪的是，伤口被仔细的上药包扎好了。
　　等他双臂不再流血，这位洛如郎君便又来将他的双腿也砍去，上药包扎时更添了几分体贴。
　　杭木汣极怒之下又有一丝绝望，虚弱道：“杭朝雨，你这个疯子，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杭朝雨笑道：“三哥，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杭木汣眼中闪过怨毒的目光，自弃的笑了笑，道：“……我可是你娘的男人，你这么对我，她要是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这话一说，杭朝雨立马沉了脸色，一下站起来，眼中不再是一汪死水，隐隐燃起了怒火。
　　杭木汣见他如此，得逞一般，他从小就最喜欢看杭朝雨这副样子，尽管全身疼的死去活来，还是幸灾乐祸，道：“你娘的滋味真不错，我睡过那么多女人，没几个像她那样，生过孩子却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嫩的，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杭朝雨拔出洛如，一刀划烂了杭木汣的嘴巴。
　　杭木汣哇哇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叫完还吐出几句更肮脏的言语来，只不过已经说不清楚话了，杭朝雨忽然笑了笑，一下收了刀。
　　要求死，没那么容易。
　　垠城有一‘莺燕阁’，听这艳俗的名字便知晓这里是做什么的，嫣红纱帘酒池肉林，好不淫靡的一方‘极乐’之地。来此地者不分身份地位，只要你有钱，便可享受一切，无声阁这样的组织，在各地都有一个收集异闻之所，所以，这里也是无声阁的眼线之一。
　　将杭木汣放在一座精美的大花瓷瓶中，每日让他看男女行乐，正好满足他的喜好。
　　杭木汣急急喘了几口气，“疯子，你这个疯子……”
　　杭朝雨拿了一袋金锭子，交代老板：“没别的要求，让他活着就行。”

　　廉安王府是垠城最大的王府，高台楼阁，红墙黛瓦，虽不及皇宫那样恢弘壮丽，却别有一番意境和意趣，入夜后上了灯，门前的精锐守卫皆是一身白银护甲，才添了几分庄严。
　　不过，如此尊贵的府邸，四周的守卫却并不算严密，杭朝雨从后墙潜入，折了几个来回，便进了王府南院。
　　院中的樱树随风落花，幽幽散芳，空隐阁十二扇长窗大开，绾色纱帘随风而动，好一派悠然之意。阁内并未点灯，廉安王世子的阁楼果真不同凡响。
　　周围很静谧，杭朝雨只听得到风吹过的沙沙声和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一种油然而生的兴奋感蔓延全身，脚尖一点，翻身跃上了二层。
　　见一人坐在窗边，一身霜色长袍，乌发及袖随风微微起落，他面容英气，眉飞入鬓，在月光下更显轮廓分明，不是穆隐还是谁。
　　杭朝雨就立在那里，一直盯着他，在夜色正好的初夏，仿若一副未完成的画卷。
　　云暮之也一直都没动，良久，终于道了一句：“真的是你……”
　　听到他的声音，杭朝雨心中一紧，记忆如同潮水般一股涌进脑中，最后停留在无声阁密室那晚……
　　杀意瞬时翻涌上来，杭朝雨拔刀出鞘，一下闪到了云暮之面前，洛如长刀已经抵在他脖颈前一寸。
　　云暮之没有丝毫躲闪，静静看着他，道：“你要杀，便杀了吧。”
　　杭朝雨手中只要再添一分力，就能割断云暮之的脖颈。
　　无数日夜他都想着这一天，无数次将这把洛如长刀插进穆隐的胸膛，他要笑着对他说，这就是骗他的代价。
　　可不知为什么，手中的洛如刀始终未再近一分……
　　“朝雨。”云暮之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很好听，如同千回山初识时，他帮他探脉施针时一般。
　　听他这样唤自己，杭朝雨心中霎时升起一股火，说是火，更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他手中洛如刃锋一转，直接插进云暮之的肩头，将他钉在长窗窗格之上。
　　云暮之吃痛闷哼一声，却只微微蹙了下眉，并未有一分一毫的挣脱之意。
　　杭朝雨道：“我来问你一句话。”
　　云暮之道：“你问……”
　　“风林那晚，你是故意被硝焰珠打伤的么？”
　　云暮之抬眼看着他，没回答。
　　杭朝雨看他不说话，一下子拔出洛如刀，他的脸上虽有笑意，却比发怒还要骇人，喝道：“你戏演的真好，做医师真是太可惜了！”
　　说着，又将洛如一刀插进云暮之右肩，依旧钉在木格上，两人面对面，微微喘着气，血溅得两个人脸上都是，可还是能看见云暮之右眼眼角下的那颗浅痣，那年甲鼓夺刀之后，两人恣意的打雪仗，最后摔在一起，也是如此，离得这样近，听得到对方的心跳，甚至闻得到那股熟悉的药草味道。
　　“所以，从你来千回山开始，就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云暮之一直看着他，痛意袭来，倒了两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杭朝雨也摇了摇头，“我不信。”说着，一下拔出刀来。
　　杭朝雨低头看着沾满穆晚鲜血的洛如刀，刀刃上面的洛如花很久没有被染红了，十分瑰丽，美的刺眼，刺的他心跳加快，脑中嗡嗡作响。
　　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杭朝雨道：“说来也可笑，这把刀是你送我的，现在我却要用它来杀了你，是不是很后悔？”
　　“朝雨，你……”
　　“别叫我的名字！”杭朝雨不想再听他叫自己的名字了，打断他道。
　　云暮之还是接着说下去，“…你上次问我洛如词的下半句，是‘无奈空隐暮晚，相离留，几时重’……”
　　……
　　杭朝雨眼前闪过那晚的情景，忽然从他耳边传来一声凌厉的呼啸之声，他反应极快，凝神一退，用洛如刀刃挡开了这一箭。
　　转身一看，空隐阁楼下，站着一队人，这一箭正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人射来的。此人一身玄色锦袍，金冠束发，年过半百，却气度非凡，旁边的人皆是恭恭敬敬，不用想，他便是这廉安王府的主人了。
　　刚好，剿灭千回山，杀害杭奕清，害的他家破人亡的，这个人也有一份。
　　杭朝雨冷笑一声，直接从长窗跃了下去。那一队人皆是高手，手拿长剑，纷纷挡在廉安王身前，杭朝雨与他们过了几个回合，还留意着身后射来的钢箭，自觉长久对战并非上策。
　　想了想，他运气走身，先用莫折刀术的身法快速躲开那些守卫，而后突然换了招数，改用千回刀术，刀锋蓄力，直直刺向廉安王。
　　这一刀扎扎实实的刺进身体里了，不过，杭朝雨却并未有半分复仇的快感，因为他这一刀，正正刺中了穆晚的腹中……
　　“暮之！”廉安王急忙上前扶住云暮之，摇头道：“你这孩子，做什么挡在我面前？！区区一个贼人刺客，又怎能奈何的了我？”
　　杭朝雨倒吸一口凉气，手刃每一个仇人，笑着看他们死去，他以为自己已经无所顾忌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没有心了，他以为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可是，他现在脑中却一片空白。
　　云暮之嘴角流下了血珠，眼神有些恍惚，虚弱的靠在廉安王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对杭朝雨道了句：“……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