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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烟水茫茫 ...

  •   送行的排场很是气派,远远的便见那万头攒动,旌旗蔽空。素衣仰面望见漫天飘舞的“慕容”两字,鲜红鲜红的旗面,明黄的旗穗,无端端地灼痛她的视线。她喃喃地道:“慕容……楚儿……,那么他叫慕容楚了?”又不觉嘲讽地一笑,原来自己连他的名字都未知。心下黯然,随九爷在人流中穿梭,那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围在两侧,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却听一片哭号悲泣之声,劝慰声,助威声,呼喝声,还有丫鬟们奔走忙活的声音。素衣恍觉身边都是模模糊糊的人影,透明的,飘忽着,虚幻又转瞬即逝。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离自己非常远。她忽然记起极小的时候,也是春节前后,在北京的庙会上,她和人走散了,孤单单地站在人群中,手里牵着一个大红气球,一动不动。那时候来来往往的匆忙步履都成了搁置已久的黑白底片,黯淡而枯涩,黑暗的潮水中她的脸似一片花瓣,尘世的喧嚣都离她远去。她只是静静站着,牵着气球,等着一个人。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齐刷刷地跪下了,她也恍恍惚惚跟着跪下。她头也未抬,眼前一匹一匹骏马“得得”踏过,每踏一声,心里便是一沉……她脑中反复映象着那几样事物……人潮……鲜红色……哭泣……她只觉每一根褪色的线条都强烈地空洞起来。
      蓦地一匹黝黑的骏马停在她身前,那马足钉着上好的镶金护蹄,白雪一映,灿然生光。素衣猛一抬头,但见他身披战甲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笼着一种炽热的光。素衣第一次觉得他显得那么高,高得遥不可及。她觉得时间都仿佛凝固了般。
      他,高踞其上。而她,跪倒在地。
      她屏住呼吸,他忽而扯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沉声道:“素衣,你也一起来。”
      素衣脑中嗡嗡作响,却自然而然地迎上他伸过来的手,眼神则惊疑不定。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坐在一旁的小宛诧异的神色。
      她跟着他茫然走着,那落满积雪的路仿佛走过千百次,也还走不完似的。

      “你……你好无情无义!忘了是谁把你带来的吗?”九爷满脸恼色,在素衣背后叫道。素衣回头,缓缓走过去:“对不起。”他柳眉倒竖,恨声道:“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素衣低下头,还是说:“对不起。”他忽然一滴眼泪滑落,牵出淡淡的水痕,凝在他比雪更白的下颚边,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我喜欢你,便是为你死,我也心甘情愿……”素衣摇了摇头。她实在不明白这怪小孩的思考回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喜欢得要死要活,原先还道是戏弄,却越发地不像。她此时回想起来仍觉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我不管,为了保护你,我一定要去!”九爷挥臂高呼。素衣心中“腾”地一跳,隐约见他含泪的眼中掠过一丝邪气,暗道:这恐怕才是真正意图吧?回首担忧地望了二爷一眼,他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素衣骑一匹枣红马,和小宛一起跟在一言不发的二爷后面。九爷不时赶上来,说着打趣的话儿。一行人沿着河道,约莫走了十来里路,才行到正门口。正门共是五间,一任水磨色,下面白色大理石台矶,修砌得极是敞阔整洁。门口墩着两只神态威武的石狮子,略带轻蔑地面朝众人。素衣一路神不守舍,毕竟今日徒发突变,一时难以接受。她出过门,这才回首,只见那门里山重水复,层层叠叠,曲径盘曲,哪里望得到头?当真是候门深似海,她曾一心盘算着逃出这扇门,如今终是出来了,却也无甚欢喜。
      只听一阵策马疾奔之音由远而近,河道的拐角边雪末飞扬,登时几十骑兵将已弛至眼前。当前一个将领翻身下马,行了礼,道:“属下李不二参见二爷,请二爷至兵营检阅。”慕容楚点点头,道:“大约多少路程?”李不二道:“至少须行半日。”慕容楚又问了问前线的情形,李不二连连摇头,说那胡人甚是剽悍,已是攻破了山海关,北边的王元帅告急请求支援。慕容楚沉吟半晌,不再作声。
      这边的九爷却是一直窃笑不停,花枝乱缠。“你……你看那人,好象我从前养的小浣熊。”九爷指着李不二对素衣小声道。素衣原本心境郁闷,被他笑得颇不耐烦,便略略瞥了那李不二一眼,见那人穿一身条纹状棕黄相间鳞甲衣,两耳竖起,鼻红而圆,黑亮小巧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动作却缓慢迟钝,表情憨直,果是很有几分像浣熊,不觉嘴角微翘。九爷见她忍俊不禁,心中更是欢喜,因笑得更甚。素衣道:“你也别太过分了,浣熊在我们那里还是珍稀保护动物呢。”九爷眼中一亮,笑道:“你们那里是哪里呀?”素衣一惊,最近不知怎的,总是口误,索性扯到底:“大仙云山灵芝崖下……”“……无量□□里”他接口道。素衣微觉尴尬,转过脸去装看风景。他却纠缠不休:“说说看,你们那里有什么好玩的物事?”素衣见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映得白玉般的脸上红晕一片,朱唇微启,一手托腮,活象幼儿园里等待阿姨讲故事的小朋友,天真可爱。心中颇觉怜惜,便把推却的话咽下去。
      可惜素衣对玩具实在无甚了解,沉吟片刻,轻声道:“我们那里有一种机器,叫照相机,装有镜头,按键之后,就能把眼前的事物照下来。”九爷奇道:“照下来?”素衣道:“就好象画一样,但照出来的是和实物一模一样的缩小图,这样就能把值得留念的人永远留在照片上。”九爷喃喃道:“永远地留下来……”忽又拍手笑道:“如果你什么时候回去,一定记得把照相机带来给我照一张。”素衣心道:怕是回不去了。便是回去了,又怎么可能带照相机给他?她心念微动,看着九爷那张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脸,蓦地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这般满怀期待的望着父亲,吵嚷着:“爸爸,给我照一张相好不好……”父亲照得极好,那相片上有和曦的阳光,她把脸藏在一把白色的小遮阳伞下,一双玻璃似的眼睛却好奇地左顾右盼。如今她知道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像梦一样的过去了,只有那记录着过去的照片留下来了,依稀带着曾经的温度。
      九爷见她不应,嗔道:“你不愿意?”他轻舞长袖,手若兰花,摆出一个优美的舞蹈pose。“我这么漂亮,你把我照下来,天天都能欣赏,不好么?”他的pose本是极美的,但因骑在马上,就显得十二万分的滑稽了。“好好,我一定天天欣赏。”素衣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孩真是天生的演员,不光上镜头,会作戏,还很臭美。却见他嫣然一笑,明媚的凤目闪闪发光,肌肤白嫩得几欲滴出水来。
      此时经过一个小镇,静静的,仿佛永远处在某个落雨的黄昏中。素衣不禁微有些醉了,眼前的掠过的,都是她梦中的景致。那从一户户人家前汩汩流过的小河上,弯着一座青石桥。屋后是青绿的水田,一个女人拎着水桶在小河边汲水,一个渔翁撑着长篙驾一叶轻舟顺流而下……马踏过地面的石板路吱悠吱悠地响,素衣的目光顺着那渔翁渐远,消失在河湾芦苇茂盛之处。一群栖息于屋脊上的宿鸟受惊而起,扑簌簌地朝明净如镜的高天飞去。
      时已黄昏,乃行至郊外一平原旷野处。但见那营帐连绵数里,直是无穷无尽。一列列队伍行阵整齐,形容肃穆,士兵多着鱼鳞甲或圆领甲,多为钢铁所铸,行动处铿锵有声。素衣瞧得激动不已,从前只在电视剧中见过古代军容,而这身临其境的阵仗,又岂是电视里能比拟的?待听得那千军万马齐声呼喝,当真是震慑天地,日月无光了。
      他们随那李不二来到主营,二爷和众将领在营内商议,素衣、小宛不时过去奉茶。当晚便在营地里歇息,素衣适才又送过一次茶水,出得帐营,心中无端地怔忪不宁。她仰头见那黯蓝深邃的苍穹,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的,教她一阵晕眩。火堆燃得劈啪作响,耀如白日。往来穿梭的士兵投影于帐幕上,黑沉沉地使人压抑。她叹了口气,转身,却正正的撞在一个人胸口。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沉厚的,浓郁的气息,她不必瞧也知道是谁。她猛一闪身,退开三尺远,冷冷地道:“二爷军务繁忙,还是早些休息罢。”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每次和他在一起,都会竖起全身的刺来和他针锋相对。却见他遥遥地背手而立,似是神思不属,月光和火光混在一起,洗得他脸上一片惨淡。她从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自是心惊。“情况有那般糟么?”素衣轻声道。他仍是凝伫不动,良久,方才低声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
      素衣心中一震,待要说话,却见他一闪身,便没了踪影。正好小宛走来,素衣即上前道:“你去瞧瞧二爷罢。”小宛“咦”了一声,道:“怎的,出事了么?”素衣没再发话,径自走了。忽而从旁边的营帐边转出一人,紫袍在黑夜中泛着幽暗的光,正是九爷。
      他拉过素衣的手,轻“嘘”了一声,施展轻功,奔得快捷无伦。素衣道:“这是去哪儿?”他回头一笑,道:“先不告诉你。”素衣只觉云里雾里的,便也由他去了。
      夜风低低地呼啸而过,素衣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眼前一黑,只听他轻笑着道:“再一会儿就到了,先蒙了你眼睛,被你看见就不好玩了。”

      素衣张开眼来,顿时心中烦恼悉数抛却,那个宁静的小镇,在夜色中缭绕着蒙蒙烟气,月光如纱如雾,笼出一片水月奇境。九爷笑嘻嘻地拉她在桥边坐下,小声道:“日间见你对这里颇有留恋之色,便知道你会喜欢。”
      他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月亮,又道:“你瞧这月色多好。”素衣“嗯”了一声,道:“我从前最是向往这种生活,安宁,和平,仿佛没有痛苦似的。”他笑:“那我们将来就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素衣古怪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知道这不可能。”他凄然一笑,眉间散着清澈的月光,盈盈眼波中郁结着一股凄楚之意。“你真残忍,连点希望都不肯给我。”素衣心中不忍,却道:“若是给你希望,才叫残忍。”
      “无论怎样,你都残忍。”他沉吟半晌,得出结论。忽又恶作剧似的笑起来。素衣被他吓一跳,道:“怎么?”他纤指戳向素衣的鼻子,笑道:“为了惩罚你的残忍,我决定小睡一会儿。”素衣心道:这算什么理由?算什么惩罚?哪知他往素衣腿上一倒,就闭上眼。素衣暗自苦笑,原来他小睡是要自己的腿当枕头。却觉他睡相可爱,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单纯无邪,教人无法拒绝。
      “我小时侯,一心想到月亮上去。那月亮好高好远,好象人间的事,都与它没有半分干系。我曾经去捞水里的月亮,可是你知道么?我一碰,它就碎了。”他闭着眼,丰美的唇边露出蝶一般的微笑。素衣不禁轻轻伸手抚平他被风吹乱的鬓发。“那天你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千褶裙,就像是刚从月亮里走出来似的。”他沉浸在回忆里,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在诉说一个最美好的梦。“你就像月亮一样美,却也像月亮一样冷,一样无情,一样心无挂碍。可我就是喜欢,喜欢得要命,我一点法子也没有。”他说着哽咽起来,温温热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至耳郭处,滴在素衣的手上。“呵,我真是的,说好要让你开心的。你唱首歌儿给我听,好不好?”素衣心中百折千回,面上却也只淡淡“嗯”一声,轻轻唱道:“ 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互相伤害……”他打岔道:“这是什么歌呀?”素衣道:“这是我们那里的歌,叫《蝴蝶》。”他笑道:“蝴蝶?那定然很好听了。”素衣默然望着那轮高不可及的月亮,素白的银盘被云彩遮住了一角。她的视线经过水中月亮的倒影,浮光耀金,细细碎碎地颤漫开来,消失在一片青湿的水气中。
      “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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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关于战争,军队之类的描写,希望各位看官莫要仔细推敲,因为我在那方面纯属白痴,写来只是满足白痴的想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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