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冢》苏苏实心胖

6、第六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小雁儿化了。
　　用四娘的话说。
　　四娘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变得疯疯癫癫，说起胡话来。左邻右里看够了热闹，纷纷散去。直说四娘是疯了，小雁儿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妖，怎么会化。
　　阿梨站在门外，等到人群全部散尽，方才走进屋子里，拾起那封泛黄的书信。她对四娘说：“他们都不信你，小雁儿就在这里。”四娘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待看到阿梨时，猛的掐住阿梨的脖子，声泪俱下的质问：“你对我的小雁儿做了什么！我早就知道颜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放过你是因为见你形容凄凉，不是让你反过来害我的孩子！”
　　阿梨自知理亏，反正也不疼，只由着她掐，待她力气耗尽，一把将她扶到椅子上坐着。
　　”这封信就是小雁儿。“她看着四娘，再一次提起那封信。
　　四娘这才注意到那封泛黄发旧，沾着斑斑血迹的信。薄薄一张纸，寥寥数字，笔锋有力，落款是陈风。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那信，眼前一片水雾。
　　”陈大哥。“四娘抹去眼泪，自言自语道，”我只以为这封信早就丢了。“
　　”我鲁莽了，我先前见你家雁儿不似常人，只以为她是精怪化人，又因她久在你身边，我想报你的恩情，所以放出一抹杀意想警告她，未曾想到她是执念成形，机缘巧合下吸收了战场的血气，才勉强维持人形。“
　　阿梨见她逐渐平静，慌忙道歉。
　　“执念·······”四娘笑了笑。越笑眼泪却越流，“执念！”
　　“难怪，每每我想自我了断的时候，小雁儿总是拉住我喊饿。”
　　“他叫我好好活着，可他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在背后辱骂我的，他们叫我贱人，说我早该死了，说我没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四娘说着，想到什么似的，又笑了，笑着笑着，拿起那封信好好的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那信上写着，惠儿，我在前线，一切安好，待归来，找机会再叙。好好活着。
　　“如今小雁儿也没了，我想我该去找他了。”
　　“兴许他还活着。”阿梨觉得胸口被堵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竟说出了这种荒唐话。
　　”这封信是他好不容易托人带回来的，一起回来的，是他的死讯。“四娘的眼泪渐渐流干了，她有些嘲讽的笑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也是从军妓营逃出来的，只不过我是自己寻死，被当作尸体扔出来的。我早该死了。“
　　周遭渐渐沉寂，只有尘埃在正午的阳光里无声飘散，那妇人坐在破旧的凳子上，僵坐。过往屈辱，悉数写在她的脊梁骨上，被人指点。
　　”你原先来自哪个家族。“
　　”小门小户，后嫁入江南陈家。“
　　阿梨晃了晃神，被这千钧四字直击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回，探花陈回的那个陈家？“她不敢相信，竟直接问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这是先祖名讳，你果然和颜家脱不了关系。你看，总会有报应的，颜家害我们满门流放，终有后代和我遭遇相同。“四娘哭不动了，麻木的看着阿梨。
　　阿梨屏息，细细端详着四娘，突然直直的跪在四娘面前，死命磕了三个头。
　　随后夺过四娘手中信纸，用手剜向胸口，直到深可见骨，那伤口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但总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血滴在信纸上，逐渐消失，那信纸像是喝了酒的醉汉，在空中摇摇晃晃的飘浮起来。
　　阿梨少年时喜爱志怪杂谈，偶尔听说有妖怪的心头血可以使白骨复生的功效，只是不知道如何逼出心头血，热血上头，直接刨出心脏，过程吓人，但现在看来，颇有成效。
　　信纸受了阿梨的血，得了妖力，慢慢幻化出人形，最终变成小雁儿的模样，一落地便紧紧搂住四娘一只胳膊，声声唤着娘。四娘虽然知道自家女儿是妖，也心存死志，但终究抵不了日日夜夜的相处陪伴，流着泪应着。
　　”我欠你们的，我还不尽，我日后还会回来，到时候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四娘眼前，这个妖怪少女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的许诺着，勉强走出门，四娘以为她快晕倒在地时，倏忽化成一头浑身火焰的金色巨兽，似犬似虎，在巷间呆愣了几秒后，急速奔跑，轻盈到不可思议，纵身跑上屋檐，很快便消失在天际。
　　四娘望向被阿梨踩过的屋檐，又看了看怀里的小雁儿，只觉得这世界在这短短的一天内给了她太多惊吓。
　　”你真是陈大哥写给我的那封信吗？“
　　”阿娘，爹爹死前最最期望的就是阿娘能好好活着，什么家族仇恨都放在一边，日后嫁人也可以，带着他那份好好活着。“小雁儿抬头，满脸天真的说着。
　　”阿娘我们快离开这儿吧，方才那只不是寻常妖兽，你虽与它结缘，但它刚刚化出真身，分明是一只金毛犼，这里很快就会更加干旱，咱们得离开。“
　　”金毛犼？那不是········“四娘被小雁儿催着，未曾深入去想，趁着夜幕降临，收拾细软被化成纸鸢的小雁儿驮着，飞离了边陲小城。夜里偶有一孩童看见，说泓四娘飞上天了，却被家人呵斥早些休息。
　　第二日，人们惊讶的发现昨日疯疯癫癫的泓四娘将家中值钱物件尽数搬走无影无踪。但边陲小城并未因此而震动，真正使他们震惊的，是今日刚刚到达小城的一只寥寥数人从蛮人手下逃生的商队，商队的人说他们的队伍里随行了一个小姑娘，在他们受到蛮人攻击时化成一只巨兽，吃掉了蛮人。
　　那商队里有个嘴碎之人，经不住好事者的询问，细细描述起了整件事情。和围成圈的人群绘声绘色的讲到凶兽化出人形递给他们一只价值不菲的珍珠耳坠时，一个道人拍了拍他的肩。
　　”黄金千两，换那只耳坠，换不换？“
　　那人先是不信，道人又重复一遍，首领被吸引过来，自然是欣然接受，只是要求另找地方交易。
　　众人当街见证了商队的奇遇，直说那巨兽怕不是瑞兽麒麟，不然商会哪来这么好的运气。
　　他们不知道，从这天开始，这个小城便不会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