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冢》苏苏实心胖

2、第二章 清明海棠 谷雨春生

　　三年前。
　　清明将至，春寒渐消。
　　颜家大小姐生辰那日，颜府来了不少贵客。一时香鬓如云，熙熙攘攘。
　　大小姐名芳倾，底下还有两个庶妹，一名梨倾，一名念倾：另有一个嫡亲兄弟，才情颇高，在江南也算是青年才俊，单名一个字，为。
　　元历年间，各国民风开放，男大女防故也无甚说法，宴席之上，多有彼此交好的男女混坐。
　　芳倾在外多有娴名，故在大堂外，又另设十几桌，供三六九等的过路人随意取用，只是不许踏足内堂。此番做法，倒是博得了民间一些美誉。
　　内堂里，芳倾与一干年纪相仿的少年宾客吃罢酒席，便打算去园子里赏花投壶作乐，下人们远远的跟着，只留下年长宾客在堂上各叙闲话。
　　不防，有一陌生少年混入这一堆青年男女之中，大姐芳倾与邻家御史之女携手，谈论自己腕上的翡翠玉镯，未曾在意。其他宾客也不敢妄自揣测这少年的身份，偏生这少年衣着华丽，眉目间自由一派风流韵味，有不明真相的少年宾客也时常与他搭上两句，话语间，少年称自己是胡家七子，富户之家，彼时商贾地位颇有提高，寻常人家也多以礼相待，故一路走来，那少年确是和几个少年混熟嬉闹起来，其中一个少年同样出自小富之家，名唤陈回，家中供他读书，现已中了秀才，正准备过个两年，去参加秋试。
　　且不提那胡七是如何在一群陌生少年里混的如鱼得水，在浩浩荡荡一群宾客中，颜家两位庶女相携而行，两人年纪尚小，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看着一派和气，实则谁也看不上谁。少女心性未定，但性格却以定型，念倾虽是庶女，但生来有股不服输的劲，五官虽未曾张开，但可看出颇有几分清丽，又因自家姨娘受宠，故私下里常把自己与嫡女偷偷比较，家仆里不乏她的闲话，只是这位小姐终究也是位小姐，对主母也是百般讨好，十几年下来，倒是没什么大事。旁边那位梨倾，在三个姐妹里却是最为逊色的一位，年幼是年幼，但面容总透着几分魅色，再加上母亲出自商贾之家，在这侯门里终归是低人一等，性格也看着有些木讷。
　　梨倾挽着自家妹妹的手，一会琢磨着一会投壶作诗如何躲过去，一会思绪却是飘到宴席的一道糕点上，左看看，右看看，小径旁桃李杏花争艳，一片花海，映着背后远空，高远澄静。“梨姐姐，你看那少年身上佩着的流云百福，做工精致，玉质也看着温润通透，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小富人家。”
　　念倾自小对身外之物感兴趣，尤其偏好美玉，颇有看配饰识人的怪癖。梨倾面上不显，但总归是嫌弃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狐七，见那少年与身旁同行相谈甚欢，谈话间不乏笙歌之所，便抬头温温吞吞的回了自家妹妹一句，想转移话题：“挺好的，只是想起往年母亲见你生辰，不也送了你件荔枝摆件么，雕工着实精细，怎也不见你日常摆出来给大家看看。”
　　“梨姐姐这话头转的颇生硬，想来你是不愿意与我聊这些的，清高是有清高的妙处，但我觉得，我这黄白之物，才最为有趣。”念倾打小是个暴性子，这圈子里的女儿每日聊的也都是这些珠宝环翠，脂粉点缀，要不就是诗词风骚之流，偏梨倾这个怪性子，诗词不通，珠宝更是未曾放过眼里，念倾看不过去，总要讽刺几句。
　　梨倾不愿意搭理妹妹，但注意力确实是被胡七吸引，因为她想破脑袋也不记得，这胡家曾有过这么一位七郎。”阿念，你说这少年出身不凡，可你想想，这江南名声最盛的那个胡家可曾有过这么一个七郎？今日我们又何时请过他们家的人来？”
　　“兴许是随哪位宾客一起来的，大姐姐此次生日宴，本就图个热闹，你管人家呢，总不至于是狐仙之流，来我们家凑个热闹吧。”
　　“不对。”梨倾碍着大姐姐兴致高涨，不好当面质问，只是盯着那少年许久，胡七察觉梨倾的视线，免不了好奇，待看到是颜家的小姐后，做了个让旁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狭长的眸子，促狭的眨了眨，竟是向阿梨送去了款款秋波。
　　“呵！”梨倾先是一惊，待缓过神来气的直抽气，“三妹妹，这就是你说的出身不凡！”
　　眼看着这位小姐要发作，狐七起了兴致，也不和身旁少年嬉闹了，目光坦然的望向梨倾，似是想看看她能闹出什么花样。但新奇的是，这位看着娇媚泼辣的小姑娘，最后却选择什么也没做，红了眼，跺跺脚，拉着自家姐妹跑到队伍前面去了。
　　胡七其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兴趣，瞧着颜家老二有趣，目光便直勾勾的勾在小姑娘身上，直盯的阿梨浑身发毛，紧紧坠着自家大姐，不肯再离半步。他身旁的陈回注意到了，便起了个话头，聊起了颜家的这位二小姐，话语间不过是称赞容貌，惋惜性格之类，其他少年图个好玩，把世家小姐们一一举例，狐七听的腻味，却不知为何听到陈回的一句：“颜家二小姐，虽性格内向，才气也不出众，但若嫁人，也必是位良妻。”
　　良妻？胡七暗自琢磨着这个字眼，坐到亭子里，下人们早安排妥当，大家各自玩开，只一会方才那小姑娘便不见踪影，询问下人，下人也不肯回答。胡七猜想怕是早早钻入闺房生闷气了罢，脑子里又想起阿梨娇艳面容，不由生了些别的心思。
　　太阳偏西，众宾客相携归去，热热闹闹的侯门恢复往日寂静，梨倾倚在窗前小塌上，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山海经》，她平素不喜诗经，只不过是致不在此，不过碍于自家姨娘的谆谆教诲和世俗眼光，总会在这些书上套上诗经的皮。不过今日，书里再怎么怪力乱神，也平息不了她心中怒气，随意翻了几页，便遣走了一旁伺候的小丫鬟木鲤，盯着窗外好大一棵海棠树出神。她这棵海棠年代久远，或许是成了精怪，每年花期格外长，每每可延续到秋季结束，结果子倒是不利索，性格和梨倾本人一样古怪。人妖相处在大兴国虽自古有之，但自家姐妹总觉得古树成精有些不吉利，这院子又有些偏了，分院时，故意将院子留给了梨倾。
　　这么想着，梨倾看着海棠花缝隙里的天空，江南春季的天总有其温婉之处，冷不丁，海棠花里钻出个红色的人影。
　　“阿梨姑娘。”
　　那少年灿烂的笑容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