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楼》岩上

3、清平调回

　　“云想衣裳花想客，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任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月色凄清，湖光斑阑。一池湖水幽蓝，映得月圆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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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向晚亭里每晚有人唱歌？”绰惊鸿斜靠在太师椅上正修着指甲，庸懒的体态显出十二分不在意：“怎么，你对这种事也有兴趣？”
　　“怎么可能？”金颜玉吃吃地笑着，伸出右手，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到她的手臂上。解下信鸽脚上的委托信，扯住一角抖了抖，那一张看似平淡无奇的脸上透出十分欣喜二十分诡异外带三十分不怀好意：“我当然……只对这十万两的委托金感兴趣……”
　　从朱雀街西去十二里，是杭州另一条热闹的小巷，名唤“西华”。赶到尽头右转十余步，左转是一座朱漆大院。不过这十余步，西华街的喧声便一点不见，像是山回路转。在这说好找也容易，说难找也让人摸不到边的地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徘徊许久，终于在被当成小偷色狼前推门走了进去。
　　跨过内院，一股沉香扑鼻而来，并不像是闰中香料，倒像是檀香与药材混合起来的味道。大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把椅子，显然是给他坐的。
　　厅中间横着一道墨紫纱缦，随着若有若无的风搅着细细的纹路。再往里，像只能隐约看到一坐一站两个模糊的剪影。
　　“王掌柜，十万两白银，要向晚亭歌声的真相。有错吗？”
　　“没……没有。”男子被突然传出的女声吓了一跳。
　　“请问详情？”
　　王掌柜犹豫了一下，答道：“那个唱歌的人，应该是……亡妻。”
　　紫缦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王掌柜急忙说道：“我并不是执迷与鬼神之说，只是……亡妻十年前就是独自在向晚亭里醉酒，不慎落水而死。听说……她死前一直在唱清平调……”
　　主人仍是没有答话，缦布一动，红衣翩飞，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前，雪白纱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唯一露出的狭长双眸，眸光流转。
　　武林中有一种武功名曰“媚术”。
　　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曰“美人计”。
　　妖术中还有一种名曰“摄魂”。
　　而颜玉的这一招三种都不是，而是三种的综合体。
　　颜玉命名为“探密”。
　　王掌柜一张脸挤成一团，几乎要滴下两滴水来，眼瞳因为突然的惊恐缩成一团，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两个字：
　　“景麟、景麟……”
　　颜玉娇俏地哼了一声，冷冷道：“再加十万两，请回府静候佳音。”
　　看着王掌柜一路连怕带滚地出了院，一只藕白手臂掀开缦布，绰惊鸿轻蔑地笑道：“‘不慎落水’……真是老套的理由。”
　　颜玉摆了摆小脑袋：“看在那多加的十万两上……惊鸿，你去查一下那个叫景麟的人吧。八成是他的亡妻……”
　　中华街。日当正午，迎鹃馆，热闹非凡。
　　“东街的铁匠铺新开张啊，老板手艺不错，去打点啥？”
　　“知府女儿好象要嫁啊。”
　　“昨天有个外省人……”
　　小凡双眸微合，两手托腮，一张小脸埋在柜台之后。摆明了一张睡脸。但若武功稍高些，便不难看出异常来。
　　她在听。
　　熟悉的脚步沉重地一下一下响起，越来越近。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哀叹了一声，小凡散开凝聚在双耳上的内力，静候暴风雨。
　　“小凡！你又睡！别人忙死的时候你老睡！啊啊！”
　　随着老板的大嗓音，小凡浑身一震，似乎是从美梦中被惊醒般跌下椅子。而在那一刹那，她听到离她最近的桌上有人谈起：
　　“听说了吗？向晚亭闹鬼哩！我和几个人商量好了，明晚去会会她……”紧接着，就是小凡倒地的巨响。
　　胡乱揉着痛处，小凡一如既往地乱陪不是。
　　明天就有人搅局了吗？看来今晚就得去查清楚了。一边感叹世人多无聊，小凡暗暗再叹一声。
　　回到家的时候，绰惊鸿似乎正要出门。带着包裹，看来行程不近。小凡顺手倒了杯茶慰劳自己的喉管，为了请得半天价又不扣工资，真花
　　了不少唾沫。
　　绰惊鸿靠在石门上等她喝完，看似漫不经心地道：“人有千虑，必有一失。小凡，‘景麟’不是他的亡妻，而是他亡妻的……双生妹妹。”
　　小凡的动作并未有什么波动，只是眸光猛然变得犀利，直直射来。
　　绰惊鸿满意地一笑，手里一张纸斜斜飞出：“据我所知，十年前，王掌柜的妻子羽麟落水而死，两天后，他状告官府，怀疑妻子是妹妹景麟所杀，官府缉人，景麟就招了。不久，王掌柜另结新欢，对象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这才有钱开了家铺，当了掌柜。至于景麟，被判发配边疆，不过好像三年后就病死了。”
　　“……是吗。”小凡读完纸上密密麻麻的资料，嫣然一笑，“若是这样，你又要去哪呢？”
　　“完成这次的委托案，这些材料足够了。”绰惊鸿白了她一眼，扯起包裹，“至于我，只不过是有些小事要处理。”
　　夜，有着异常的寒冷。向晚亭边，傍着闪烁光辉。
　　有光必有影，最亮最美的光辉有时会隐藏起最深最丑的罪恶。
　　小凡再一次看向蜷缩在树丛里冷汗淋漓，脸色霎白的王掌柜，红唇慢慢勾出一个笑来。人，都是如此。眼睛、汗腺、动作、脸色……内心震动激荡无不从这些一丝丝向外渗透，即使再不情愿。所以在看到王掌柜委托信上颤抖的笔迹时就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不远了。
　　为财杀妻，嫁祸妻妹，妻妹含冤而昭，报仇归来……小凡皱了一下眉，应该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应该……
　　正想着，一个白衣女子向这边走来。她垂着头，长发摇晃，扶住亭柱，慢慢地唱起歌来：
　　“云想衣裳花想客，春风拂槛露华浓……”
　　三段清平调，一曲帝王情。三千宠爱，一笑解愁。那一段欢爱无边惹人妒怨的日子。她到底，想唱什么呢？
　　一大片浓云遮住月色，又缓缓移开，皎洁如水的月华暗又复明，在亮起来的瞬间，映出女子满脸泪痕。
　　“你来寻仇，还是寻情？”小凡现出身来，含笑。
　　女子吃了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她淡淡一笑：“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向你的姐夫？”小凡冷笑，扯起王掌柜，眸光冰凉。
　　“你不是死了吗？！”王掌柜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不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跑这来的？”
　　“怎么来的？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女子笑着，扯开衣襟，“我就是凭这个来的！”
　　月影交缠，班驳的树影像是烙印一般打在她的胴体上。
　　“你想不到吗？这世上怎会只有你一个迷恋上这个身体的人？只要三年，只要三年就足够让我从那种地方逃出来！”女子紧拥住身体攀住亭柱，笑容因阴影变得狰狞，“姐夫，你真会躲啊，我怎么也追不到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还敢留在这里……”
　　“景麟，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你……”王掌柜捉住她的手，长袖滑落，王掌柜忽然惊叫了一声。
　　纤细的手腕上，爬满伤痕，仿佛一条条毒虫盘踞于上。
　　女子猛地推开他，厉声叫道：“你不要碰我！是你，是你让我杀了她的！姐姐被我毒死了，我的亲姐姐！你呢？你却又是怎么对我的？我每天都梦到姐姐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每天都看见自己把药洒在酒壶里，给她带去向晚亭！你……你却又做了什么……你让我去抵罪，边塞苦寒任人欺凌……你娶妻生子享受天伦……”
　　“我……我可以补偿的！我给你钱，多少都可以！”王掌柜抱住她大喊起来，声音因恐惧而嘶哑扭曲。
　　女子摇了摇头，弯下腰来看着他，面容又回复平静：“我只问你一件事……如果不是姐姐先遇上你……你娶的人……会不会是我？”
　　万籁俱静，小凡唇角的冷笑也僵住了。
　　女子笑了起来，一滴清泪滑落：“我真傻是不是？明知道你就算娶了，也不是真爱妻子，居然……就是情愿……”她温柔地俯身拨开王掌柜的手，笑道：“你知道吗？我居然一点也不后悔杀了姐姐，我恨她和你的夫妻名分，我要你永远记着我……我和你一样啊，为了自己的愿望……”
　　极清脆的水声在夜空中回荡开来，湖中的白衣宛若一多盛开的白玫，慢慢地……沉入欲望的湖底、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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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正要亮起来。
　　迎鹊馆在晨光中开始忙碌。
　　小凡顶着一脸的疲惫直到正午才出现在馆中。
　　“听说城西的王掌柜疯了哩！”
　　“是啊是啊，没想到他那个娇妻立刻就丢下他跑了！”
　　“向晚亭有女尸啊！真可怕！不会变成鬼吧！”
　　不相干的人带着不相干的表情议论。有人看见小凡，顺口问了一句：“喂，小凡，你怕鬼吧？”
　　“鬼？”小凡淡淡地笑起来，“人，要可怕得多哩。”
　　她的声音太小，很快就被淹没了。
　　半个月后，惊鸿归来。
　　颜玉正窝在金玉楼里。惊鸿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沏茶，却说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
　　当年的案件卷宗上记叙，羽麟的尸体上没有中毒迹象。
　　她，不是死于妹妹的毒酒，而是自己投湖。
　　为了妹妹并不摆在第一位的姐妹情。
　　颜玉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进惊鸿怀里，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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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清平调，你……到底是想唱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