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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小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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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小孩,爸爸刚回来没见几面又匆匆离开,哭鼻子是正常的,秦南礼由着她抱着哭了一会儿。
小孩也很懂事,只是抱着他哭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拉着他进屋。
“大叔,你今晚睡我的房间吧。”云朵抹掉眼泪,拉着他往阁楼走,“我家就两间房,我爸爸妈妈一间,我一间。爸爸妈妈的房间我不想给你睡。”
那是她爸妈的房间。她非常非常想念他们。
秦南礼听她说,眉头微蹙。
云生跟村长说自家两间空房,他打算让云朵把房间让出来?
看来真的是急着用钱,连女儿都不考虑了。
秦南礼没有说话,站在她的房间门口。
云朵将房间里的灯打开,房间很小,里面有一张小木床,是1.2*1.9米的规格。
粉红色的蚊帐,粉红色的小枕头,粉红色的床单和被子。
他都忘了这个小孩是个女孩子。他有些局促,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
云朵拉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指了指床,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担忧地叮嘱,“你不要乱翻我的东西。”
秦南礼很多天没有沾过床了,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睡一觉。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朵走进爸妈的房间里,把门关上,锁上。
秦南礼第一次打量女孩子的房间。
这个小孩的衣柜很小,还不到他的腰。
柜子顶部放着一堆书,是她小学的课本。墙上贴着几张奖状和褪色的大头贴,是她露出小虎牙的可爱笑脸。
几双鞋子摆在床底下,鞋子款式厚度看得出春夏秋冬。
很简单的房间,很简单的小孩。
秦南礼掀开蚊帐,往她的床上一躺,发现脚顶到了床尾的木架。
他幽幽地叹了叹,翻了个身,把脚缩了起来。
山里幽静,窗外清新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随风吹了进来,就像睡眠曲一样安抚着疲惫劳累的他。
就像在小卖部客厅经常犯困一样,他刚沾床,没一分钟就睡熟了。
半夜,迷迷糊糊间,他被哭声吵醒。
他睁开眼,认真听了会儿,是隔壁房间的小孩在哭。
原来木质板是不隔音的,她的哭声太清晰,传入他敏感的耳朵,让他心烦意乱。
小孩子都有这种本事,一哭大人就不能不理。婴儿哭就要吃奶要换尿片,这小孩哭就要人哄。
秦南礼打开灯,下了床,开了门,走了两步来到她门外。他迟疑两秒,敲了敲门,又迟疑了两秒,开口,“朵朵。”
云朵收住哭泣声。
“朵朵。”
她又听到门外人喊她,想到是自己把隔壁的大叔吵醒了,下了床把门打开。
秦南礼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孩,“你为什么哭?”
他明知故问,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孩,唉。
云朵强忍着眼泪,仰头看着脸色一直挂着淡淡忧伤的大叔,小声道,“大叔,我妈妈是不是回不来了?”
他眉头微微蹙了蹙,凭什么这个小孩就觉得他一定会知道?还用这种紧张期待和忧伤的眼神看着他。
她一个小孩,不应该有这样复杂的大人的情绪。
秦南礼迟疑了几秒,“你别乱想,你妈不会有事的。快睡觉吧。”
云朵小脸蛋黯下来,“其实我每次跟她讲电话,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虽然她不告诉我,我知道她生了很重的病。今晚爸爸刚回来就走,说明我猜的是对的。”
云朵突然抬头,仰着脖子,泪又哗啦啦流,眼神很悲痛慌恐,细柔的声音颤着,“大叔,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没有妈妈了?”
秦南礼敏感细腻的心,对情绪的体会比别人要强烈很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小孩。
胰腺癌晚期确实是治不好的。发明苹果手机的乔布斯这么厉害,花了这么多钱救自己的命,最后还是一命归西。这种恶性肿瘤发展迅速,无力回天。
“你别瞎想了。”他沉默很久才吐出这句话,“早点睡觉,明天你还要上课,别迟到了。”
云朵听到迟到这个词,浑身一激灵,连忙点头。
她要关门,突然又想起什么,抬头看他,“大叔,你有家人吗?”
秦南礼垂眸看着她。
这个小孩总是对自己露出一副同情关心怜悯的表情,他想起自己在她心里是个无家可归流浪汉,淡淡地点头,“有。”
“你爸爸妈妈,还在世吗?”她穷追不舍。
“在。”
“你年纪这么大了,他们应该也很老了。你不要流浪了,要多回去陪陪他们。”
她一个小孩,为什么总爱训诫他?他明明才二十岁,老什么老?
子不养而亲不待,这种沉重的感悟,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孩早早体会?
秦南礼情绪不是很好,他将门关上。
小孩没哭了,山里又变回了平静,但是秦南礼却睡不踏实了。
他罕见地在床上多赖了会儿,从阁楼下来到客厅,一眼就瞥见餐桌上摆着一盆鸡蛋面。
他摸了摸盆沿,面凉了。
盆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大叔,你要是有空,可不可以帮我看店?你如果要走,帮我把门锁好。
把店留给一个陌生人看,小孩真是心大得马虎。
裕养尊处优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纵跋扈。
小孩的心智早熟,让他更加难过。
他不能浪费她的每一点善意。善意这种美,在这个世上已经很难见。
他坐在餐桌旁,吃着那碗凉凉的半生鸡蛋面。
吃过几次她煮的稀奇古怪的口味,现在竟然觉得这盘鸡蛋面味道不错。
吃了她几次面后,肠胃好像也适应了,竟然没拉过肚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村长请客,广而告之他是云朵的大叔,是来看店的。村民看到他安然坐着吃早午餐,不觉得奇怪。
山里人都习惯随着熟人喊,大叔,大娘,大婶,大爷。
“大叔,麻烦来包盐。”
秦南礼走到货架旁翻翻找找了几分钟,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盐。
村民掏出钱,“我只有一张五十的,没零钱了。”
秦南礼哪里知道盐多少钱,想着应该很便宜,随口应付,“下次给也行。”
村民拿着盐要走,在店门口遇到昨晚上他家睡的客人,“小邹导演,好巧呀。”
“是啊,好巧。”小邹一脸尬笑。
“你要什么?我来买。”村民太过好客热情。
小邹忙说,“我不买,我来找人的。”
村民一听,“找谁?要我帮忙找吗?”
“来找他。”小邹尴尬地指了指一脸漠然的秦南礼。
村民见没自己什么事,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离开了。
小邹站在门口,目送村民远去,松了口气,唏嘘道,“周家寨的村民实在太热情了,招架不住啊。”
“秦导。”小邹走到他身旁,“怎么是您在看店?”
秦南礼神情微黯,以为他想看店?
“张导今天去招待所退房了。您的初稿他发给柳编剧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
小邹是剧组里负责道具的副导演。当然现在剧组人少,他身兼多职。
秦南礼看着远处的山,“等张叔回来再说。”
小邹知道会这样,什么都要张导拍板。“行。”
秦南礼是座沉默寡言的冰山,总是看起来幽幽沉沉郁郁寡欢。
小邹怕跟他独处,“我先回去忙了。”
“等等。”秦南礼突然把他叫住,“给我五块钱现金。”
小邹老老实实给了他五块钱,“秦导,还有啥指示?”
秦南礼想起自己被群殴的惨状,又想起刚才村民那副过分热情的模样,“你跟其他几个说,不要跟村民说我是谁。不要来烦我。”
这才是秦南礼的真面目。冷不可摧,水火不侵,水火不容,呸,是格格不入。
云朵放学回家,见门敞开着,心里一喜,大喊,“大叔。”
秦南礼看着门口小孩欢乐地跑进屋,觉得安静了一整天的屋里又要热闹了。
云朵将书包放木沙发上,看着餐桌上用她的草稿纸画了一堆乱七八糟图的秦南礼,“大叔,你吃了午饭没?”
上午吃了盘半生甜鸡蛋面,好像还是有些消化不良,饱饱胀胀的。“嗯。”
“今天店里有没有生意?”云朵兴奋地眨着大眼睛。
秦南礼从兜里摸出五块钱,放在桌面上,“卖了一包盐。”
云朵拿着钱,愣了愣,“你找给人家多少钱?”
他眉头微蹙,“还要找钱?”
她瞪大眼睛,皱着小眉头,“一包盐一块五,你要给人家找三块五。你找给人家没?”
这小孩生什么气?他哪里知道一包盐卖多少钱。
“大叔,你以后不能随便乱抬价,知道吗?”云朵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小脸蛋十分严肃,“不然以后村民觉得我们东西卖得贵,就不来我们店里买了。”
秦南礼声音微凉,嗯了一声。
小大人叹了叹气,“下次你看到那个村民,记得把钱找给人家。”
他眉头蹙着,他不知道人家长相怎样。
这个小大人这么较真,万一找每个村民问一遍,发现他没收钱,不是更麻烦?
他想起小邹,有了主意,“嗯。”
“也怪我,走的时候没告诉你东西卖多少钱。”云朵从玻璃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这个记账本,里面进货和出货都有记录。你卖了东西,记得写上去,上面标了价格。”
小大人还挺会做生意,学习不见她这么认真用功。
“嗯。”
大叔表情越来越黯然,云朵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太严厉,顿时软了下来,“大叔,饿了吗?我做晚饭吧。”
“可以吃番薯吗?”他求生意志强烈。番薯和鸡蛋面,他首选番薯。
大叔喜欢吃番薯?“当然可以了。”
本来她打算晚上煮米饭的。
云朵啃着甜番薯,闷闷不乐。
秦南礼啃着甜番薯,心情微好。看她这小苦瓜脸,以为她又被作业难住了,“吃完晚餐我给你补功课。”
云朵感动地看着他,大眼睛泛着水雾泪光。她突然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旁边,拿起电话。
“喂,爸爸。妈妈还好吗?”
“我想跟你说一个事。家里来了一个大叔,他很厉害,会帮我们家看店,会教我做作业,他还会说英语,我上次英语考试拿了89分,是大叔教我我才考了这么高分。爸爸,我可不可以留他住几天?”
云朵突然不敢置信地长大嘴巴,兴奋得尖叫,“真的吗?”
“太好了。嗯嗯,我会的,嗯嗯,好的,爸爸,我想跟妈妈说话。”
秦南礼默默地看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张末回来了,来店里找他。
“张叔叔来了,我先不聊了。”云朵看到张末进来,挂断电话。
她两下跑道张末面前,殷勤道,“张叔叔,要不要我帮忙。”
秦南礼本来想跟张末谈新戏的事,见半路杀出的小孩,眉头微微蹙了蹙。“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7点后再来。”
张末看着云朵,笑了笑,“没事,来看看你。”
云朵目送张末离开后,兴奋地跑到秦南礼面前,激动得手舞足蹈。
“我刚才跟我爸爸说了,他同意你住家里。他说你想住多久就多久。大叔,你别走了,住到我爸爸妈妈回来,好吗?”
秦南礼默默看着这个小孩。
赤子真心,金贵无价。
而且他也无处可去。
跟简单的小孩相处,总比跟那群暴民……唔,过分好客扰人的村民相处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