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营业时间》十一月的钥匙扣

10、第 10 章

　　终于到了，张碧欣帮忙开门。陈家富进屋径直走向卧室，小佳依然伏在他肩上睡得很熟。她关了门，把书包放在门边的地上，然后站在那里等着。
　　过了一会，陈家富从卧室出来看到站在门边的张碧欣。
　　“坐一会吗？”他走过来问。
　　“不了，有点饿，我去便利店吃点东西就回家了。”说着就要开门，却听到陈家富叫住她：“我去给小佳买一下牙刷和毛巾，家里没有备用的。”
　　“小佳醒了怎么办？”
　　他笑笑：“不会很久，而且他一睡就要到天光。”
　　于是两个人又一起下楼走到便利店。

　　张碧欣随便买了一个面包啃着，在店门口外等陈家富。她看了下店里，这个点来买东西的人还挺多，她索性走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来。
　　路灯投下树影，张碧欣盯着脚下黑黢黢的影子，想到在这里碰到陈家富的那个下午。那天她为什么忽然想来这里了？
　　是想看见谁。
　　想知道能不能看见陈家富。
　　然后真的看见了。
　　她笑了一下。
　　前方光线被遮了一瞬，再亮起来的时候，旁边坐下一个人。
　　“吃这个就够了？”陈家富将袋子放到旁边问她。
　　张碧欣点头，“几点了……”她下意识掏出手机要看：“啊，不记得没电了……”
　　她对陈家富无奈笑笑，将手机放回去。
　　陈家富想到什么，手伸进袋子里翻找。张碧欣看到他找出一张购物小票。
　　他对着路灯的光线看了两秒手里这张还保持弧度的纸票，然后说：“十点了。”
　　张碧欣看着他的举动，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上面写着。”陈家富将小票递给她。
　　淡紫色的小型汉字和数字印在白色纸票上，张碧欣一眼注意到最中心的商品数量和价格，上下仔细扫了两眼才看到顶上有一行“交易时间”，旁边写着今天的日期，以及精准的时分秒。
　　21:57:10
　　起了一点风，但却不觉得冷。
　　温和的，温柔的。
　　张碧欣呆呆地拿着小票，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软下来，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啪嗒”一下，悄悄陷了下去。
　　她将小票还给陈家富，抿了抿唇，对他说：“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陈家富默许。
　　“……你前女友为什么和你分手……”
　　他整理便利袋的手顿了一下，反问她：“为什么问这个？”
　　张碧欣垂眼看袋子：“就是有点好奇……你不想说也行。”
　　他笑了一下，沉默一会，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我分手的原因？”
　　抬眼对上他视线，她觉得是个挺公平的交换条件。
　　张碧欣翘起嘴角：“最近我也在想这个问题。……那时候，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我觉得你越来越冷淡……”
　　她斟酌一下：“也不是冷淡……你对什么都不在意，吵架也是，就算我用足十分力气，可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什么回应都没有。”
　　陈家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前方的树影静静听着。
　　“在我看来，你唯一在乎的就是写东西。有段时间，”她笑了笑：“我可真嫉妒你的专栏。”
　　“我说分手的时候，你还是不说话，我那时真气极了，想那就分好了……我想，只要你来找我就行，你来找我就原谅你。”
　　她停了，偏头看他一下，笑容深了一层：“谁知道，你一直都没来。”
　　虽然笑着说，但这句话却让人很容易就捕捉到其中的难过。
　　路灯的光束圈着他们，陈家富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那张浅蓝色的便条，他看过来，张碧欣看到他抿着的唇和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她看着他：“变的不是你，是我。不是你越来越不在意，而是我越来越在意了……我的感情变成一个自以为是的旺季状态，毫无察觉是否匹配于外面真正的状况……什么事都会有淡季的，对不对？”
　　陈家富心中隐隐一动，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没说话。
　　两人静默了几秒，张碧欣正正身子，“好了，到你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为什么分手啊，你和前女友。”她有心调侃，又笑说：“不对，是为什么甩了你。”
　　陈家富忽然轻松地靠向椅背：“刚才说了。”
　　“什么？哪有说啊，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说。”
　　“对，你解答了你要问的。”他眼含笑意看着她：“我的前女友为什么甩了我。”
　　“……”
　　张碧欣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渐渐敛了笑，移开目光，兀自沉静下来。
　　良久，她垂着头问：“你说真的？”
　　“真的。”他嗓音低低的，平添一分真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张碧欣又静默了，她咬咬唇，问了一件很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不找我？”
　　陈家富看她一眼，没立刻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知不知道你有一个特点？”
　　她没说话，等他继续。
　　“你对任何事都很认真。”
　　她看过来，目光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又露出一副“好啊，看你怎么夸”的表情。
　　陈家富抿唇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很认真，你考虑好了就会全情投入或者全身而退。”
　　“记不记得那天最后你对我说的话？”他问。
　　张碧欣看着他。
　　他坐直身子：“我为什么不找你，说实话，是因为我害怕。我怕去找了，只是对“你很认真”这一特点的最后验证。你考虑清楚了，不要这段感情了，你讨厌我，不想见到陈家富这个人了。”
　　“不找你就听不到这些。”
　　他说完了，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被夜风吹进夜色里，渐渐变小。
　　半晌，张碧欣轻轻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忽然一片树叶飘落到她腿上，她捏起叶柄旋转两下，看向陈家富。
　　他也看她，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
　　陈家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那时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帅。”张碧欣不假思索地说。
　　“……”
　　陈家富无语，完全想不到这个回答。“就这么简单？”
　　张碧欣大幅度慢动作点头：“就这么简单。”
　　他直觉告诉他这显然不是真的答案，但他也学她一样点头，表示明白了。
　　张碧欣嗤笑一声，一手握拳朝他手臂推了过去：“喂，你谦虚一点好不好。”
　　陈家富耸耸肩：“理由很符合实际啊，我无法反驳你。”
　　她张口欲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闭上嘴，笑着挑了挑眉。
　　就给他一个这样的理由吧，至于真正的原因，她才不告诉他呢。

　　***

　　这个夜晚无星无月，却叫人很满足。
　　张碧欣打开充好电的手机，拨给陈家富。电话响了两下，她忽然想到他也许睡了会打扰到他，于是赶忙挂了线。
　　但是陈家富回了过来。
　　“到家了？”他问。
　　“嗯，准备睡了。”张碧欣侧躺着，电话搭扣在耳朵上。
　　“好，我挂了。”
　　“欸等一下——”
　　“怎么了”
　　张碧欣拿稳手机，翻了个身，换另一只耳朵听：“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陈家富低低笑一声，“今天哪来这么多问题。”
　　她也微微弯着唇角：“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嗯。”
　　“那你说说。”
　　“不困？”
　　“不困。”
　　于是陈家富讲起了那个冬季雾蒙蒙的早晨，他认识了一个和他一样工作日却在家里、深谙鱼缸清理的女孩。
　　张碧欣闭着眼睛听，然后轻轻地笑了。
　　陈家富也许永远也不知道，他说错了。

　　张碧欣第一次看见陈家富并不是在那天的阳台上，而是再稍早一点的某天，在海洋馆里。
　　淡季游客不多，海底隧道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他们走走停停，虽然也不是兴致阑珊，却让整条隧道显得有些冷清。
　　玻璃屏障里，张碧欣悬在蔚蓝的海水中，正在做一个和碧波新训练的表演。面前走过一对母子，小孩似乎对她的表演没什么兴趣，只做了短暂停留就拉着母亲向前面跑去。
　　面镜里张碧欣的眼睛暗了一瞬，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她向后翻了一下，开始随意绕着碧波上下游，等要绕完第三圈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还倒着的视线里。
　　等她倒回来时，那个人正向这里慢慢走过来。
　　然后停住脚步站在那里。
　　此刻已经没什么人了，隧道变得空旷起来，巨幕一样的幽蓝海水铺展开。从张碧欣的角度看过去，就是他一个人站在漫天漫地的海水里。
　　他似乎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微仰着头，安静地注视透明玻璃里的一切。
　　他看到了什么吗？他眼里似乎没有任何玩赏的意味。
　　目光像在仔细考究着什么，可又像只是轻轻看一眼，那么认真却又异常温柔。
　　碧蓝的光在他脸上荡漾，他的四周也泛着潋滟水光。很奇怪，他明明站在海水之外，却让张碧欣觉得，他融进了这片静谧温和的海水之中。
　　是什么呢？
　　陈家富问她。
　　就是这样吧。
　　像海一样沉静，像海一样温柔。像她最喜欢的海。
　　夕照中的暮云，深海里的水光。
　　对她而言，陈家富就是这样的人。
　　这是真正的原因，关于那个为什么喜欢的问题。
　　但是张碧欣不会告诉陈家富，这是一个秘密，她要藏在只有她才知道的某片海底礁石下。

　　电话的最后，她沉沉睡去了。
　　明天，后天，她想。
　　或者等一等，等这个淡季真正开始的时候，她要向那片海域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