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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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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王府坐落在建康城最繁华的地方。天色渐渐暗下来,城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路上仍旧热闹着,笑谈声、马蹄声,小商贩的吆喝声,穿插在酒肆饭馆中,显得一片祥和。陆郢泽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郡王府恢弘的大门,齐帝亲手题写的匾额,昭示着府邸主人的非凡之处。通报过后,陆郢泽走了进去,二道门过后是一条长廊,陆郢泽正要往里走,转角处却突然跑出个东倒西歪的小孩,撞在了陆郢泽腿上。那小孩儿也就两岁多一点,奶白色的衣服上点缀着几朵小花,宛如一个小雪球。小孩儿肉乎乎的小手里还攥了一块糖,口齿不清地抱住陆郢泽,“糖糖……爹爹吃。”
小孩儿显然还分不清谁是他爹,陆郢泽却也不尴尬,见他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顺手抱了起来,“你有几块糖呀?”
“……一个呀,”小孩儿说着口水都要流下来。
“就一块还给爹爹?你可真是大方呢,”陆郢泽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小孩儿嘟着嘴躲他,可能是怕摔下来,另一只手却不自禁地抓住陆郢泽的前襟。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是萧云乔的儿子?古人很多十三四岁就成亲了,这一点陆郢泽还是知道的,看这小孩穿得如此华贵,应当就是这府里的小主人了吧。陆郢泽问,“乖,你叫什么名字?”
“元尚,”小孩儿倒是有问必答。正说着,一个嬷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哎呦殿下,一会不见您就跑得找不见了,真是吓死了。”话还没说完,见抱着元尚的人是个年轻公子,气度不凡,想是萧云乔的客人,便退到一边福了福。陆郢泽正要把孩子抱给他,元尚却拉了拉陆郢泽的前襟,奶声奶气道,“找爹爹……”
“找爹爹呀?那行,你把糖给我,我带你去找他。”
元尚一听,乌黑的眼睛里很快盈满了泪花,努力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糖和爹爹哪个重要,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陆郢泽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把小孩儿逗哭了,略微有些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背,“好好好不哭啦,我带你去还不行么。”
“郢泽!”好巧不巧,萧云乔正好走了出来,见元尚在陆郢泽怀里嚎啕大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陆郢泽生涩地抱着他,一面有些不知所措,一面又尴尬地哄着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见萧云乔来了,陆郢泽仿佛找到救星一般,讨好似的对元尚说,“别哭了小宝贝,你看谁来了?”
元尚扭头看到了萧云乔,哭的花猫一样的脸顿时精神了,抓着糖便要给他。萧云乔接过糖,轻轻摸了摸元尚的头,“尚儿,人家陆公子第一次来,你鼻涕眼泪摸了人家一身,以后还让不让人来了呀?”
“没事没事……”陆郢泽忙道。萧云乔接过元尚哄了哄,把他交给乳母,又叮嘱了两句,对陆郢泽歉意道,“对不住。元尚母亲去的早,他又还小……”
南郡王妃的事陆郢泽略有耳闻。南郡王妃王氏原本也出生在钟鼎之家,很早就与萧云乔定了亲。后来生下元尚后不久,据说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过世了。虽说妄自猜测别人的家事也不太好,但陆郢泽总觉得古人讲求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之间未必有什么真感情,但既然萧云乔都这么说了,元尚这么小便没了母亲也是可怜,只好安慰萧云乔道,“他这么小就惦记着殿下,是个好孩子。”
萧云乔似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但愿如此吧……对了,你这么晚来,定是有什么事吧?来,进来说。”
陆郢泽跟着他进了如松堂。如松堂宽敞明亮,西侧挂着名人字画,东侧立了道屏风,屏风上绿玛瑙雕刻的松树栩栩如生。陆郢泽四处瞅了瞅,在萧云乔下首坐了下来,后者温和地看着他,却不开口,看着侍女上了茶来,递给陆郢泽。
“殿下今日吩咐我跟父亲一起去调查文安侯一案,您可知我去了哪里?”
“这是陛下的意思,无需来报我。”
“郢泽明白,”陆郢泽听出了萧云乔语气中的避嫌之意,“我今日前来,并不是来说文安侯案的。殿下,我今日去了张大统领府上,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萧云乔用眼睛示意他说下去。
“殿下,您怎么看待张大统领?”
“我怎么看待其为人,跟案子本身有何关系,”萧云乔有些奇怪,却不回避陆郢泽的问题,“我骑射兵法均出自张将军,他待我也如亲子一般,还能怎么看?”
“这就是了。殿下,您知不知道,张大统领近月来常身体欠安?”
“自然知道。”
“您可知其中缘由?”
“凌老堂主不是说,常年戎马所致,沉疴难祛,调养一段就好了。”
陆郢泽苦笑了一下,“殿下,恕我直言,虽然老堂主素有妙手回春之能,但是,今天凌月跟我说,张大统领的病几经反复,仿佛有人控制一般,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你有话不妨直说。”
“殿下,近日接连发生的事,我感觉不是巧合,”陆郢泽深吸一口气,“朝中有人要针对大统领,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事出有因。”
“所以你推测,是何人所为?”
陆郢泽轻啜一口杯中的茶,幽幽地看着萧云乔,“是何人,难道殿下不是比我更清楚?”
萧云乔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慌,“你在怀疑我?”
陆郢泽思忖了一下,站起身来,缓缓踱至萧云乔面前,“不是怀疑您,而是敬重您。殿下,难道您,不是一直在努力护着大统领吗?”
“……那刺客李狗儿,分明行伍出身,平素饮食中少时蔬,不出所料应是在西北方征战,那会儿那边的一军统帅,难道不是您吗?”
“李狗儿对您忠心耿耿,自然听您的安排伪造了那封书信,牵扯出文安侯一案,可谓一举两得。只是,那书信日期有点早了吧?您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如果我所料不错,应是计划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不在当值的时候下手,却在其他时间,无非是想让张大统领虽有失职,但是罪责没有这么重。告老还乡也好,降职贬官也好,只要他不再是大统领,是不是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李狗儿的履历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能够自由出入大统领府翻看卯册又不被察觉,恐怕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吧?”
眼看着萧云乔终于皱了皱眉头,陆郢泽向他一跪,郑重道,“殿下,郢泽自知妄自猜测殿下有罪,不过这番猜测,我并未向任何人提过。您这么做,自然是有您的道理的。”
“如不出我所料……有人要针对张大统领,是您在努力保护他。只是您不能出面保护,证明那人身份地位比您还要高,所以,所以……”
陆郢泽不敢再说话。萧云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身看他。少年清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坦诚又有两份讨好。外面淅淅沥沥下起来小雨,敲打在竹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有人在秘密私语。
“你为什么会这么猜?你不怕我让你永远消失?”
因为你是后世的文惠太子啊,历史书上总不会骗人吧,陆郢泽心道,却又不能这么说,感觉到萧云乔的阴沉,只好硬着头皮道,“……因为我信你啊。”
萧云乔心下一颤。只听陆郢泽又闷声道,“交朋友也好,仕途也罢,就像押宝,也许运气好,也许不好。可是你是我来到这里……进入朝堂,信我用我的第一人,君为知己者死,难道不对吗?”
额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莲花人设吧,简直不忍直视……陆郢泽心道,却不知用什么说辞,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萧云乔。萧云乔没说话,空气中静的有些可怕,半晌,萧云乔方道,“对明威将军不利的,你觉得是什么人?”
“殿下,您让我怎么回答?”陆郢泽委屈道,“若是能够远离朝堂便能解决问题,那定然……”
“什么?”
陆郢泽苦笑着摇了摇头,“您明知故问。张大统领随陛下南征北战,几乎功高震主,陛下他……”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风携卷着硕大的雨挂了进来,天上莫名一个响雷。萧云乔狠狠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陆郢泽见他不置一词,小心翼翼道,“殿下,您知道……虞园吗?”
萧云乔猛然回过头来看他,“你是怎么知道虞园的?”
“那日……那日在怡清楼,有位虞园的人来过,”陆郢泽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敢说他看到萧深的事情,“我没有听到多少,只是听到了他们在说叫做一个叫做慢枯草的东西。我担心,这慢枯草便是导致大统领久不能痊愈的根源。”
感到萧云乔目光冷冷的,陆郢泽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殿下,我那天原本也是无心听到的,其他的并不清楚了。您既清楚虞园,想必是明白的更多些……”
冷风阵阵席卷进来,吹得陆郢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揉了揉皱了的衣角,蚊子似的地嗡嗡道,“殿下,您相信我,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那个什么,我,我能站起来么?”
萧云乔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轻轻咬着下唇,眼角微微发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两个人正僵持着,只听有人来报,“殿下,陛下宣您进宫。”
“现在?”萧云乔看了看外面,已然黑成一片。
“是,北魏来犯,突袭襄阳。”
萧云乔和陆郢泽俱是一惊,只听来者又报,“陛下命您和明威将军,即刻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