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年》翛然庄主

1、第 1 章

　　陆郢泽醒来时，天色已然暗下去了。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纱帐，斑驳地落在绣着云纹的被子上。

　　外面似是起风了，呜呜咽咽地仿佛鬼哭。陆郢泽努力抬了抬眼皮，恍惚看到帐子上悬着一个精致的香炉，冒着缕缕白烟，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味道。

　　门外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只听其中一个低声道，“令郎的病原本是无力回天……这次迫不得已，借了后世的一缕魂，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另一个似乎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隐约叹了口气，“……不管怎样，大巫之恩老夫定当铭记在心。”

　　“无妨。受人所托，必尽心竭力。”

　　虽隔着一扇门，陆郢泽还是一字不差地把这话听了进去。尽管还有些眩晕，陆郢泽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这是一间厢房，东窗下摆着一盆长得郁郁葱葱的兰草，旁边是一架书案，在残晖下散发着幽深的色泽。他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手，玉白色的指有些嶙峋，右手中指上有拿笔留下的薄薄的茧。陆郢泽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终于想起了之前的事。

　　就在一个平凡的傍晚，当程峰非要拉着陆郢泽去考古实验室的时候，陆郢泽原本是不在意的。“诶，你知道吗，前几天东南山区发现的陵墓，有一部分委托我们实验室来研究了！”程峰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泽，一路小跑拽着陆郢泽进了渝北大学气势恢宏的实验楼。

　　渝北大学的考古学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陆郢泽也不意外，只漫不经心地跟着程峰，“听说了。是那个什么皇室的墓穴吧？”

　　“对，是文惠太子的墓。不过这次运到我们实验室的，是主墓旁边的耳室”，作为考古系的佼佼者之一，程峰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猜怎么着？耳室里面竟然也有棺椁。今天我们教授刚打开了第一层，发现……”

　　程峰故意地停住了，神神秘秘地掏出实验室的钥匙向陆郢泽晃了晃，“你猜是什么？”

　　陆郢泽心知程峰装大尾巴狼，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跟我你还卖关子？不过是个早就没什么了的残骸呗……真不懂你们这些学考古的，一个个对死了的人还这么感兴趣。”

　　“切，你们学医的研究的不也是人体，有什么不一样，”程峰似有不满地撇撇嘴，却随即凑到陆郢泽的耳边，低声道，“不过，这回还真是个意外，棺椁里不是残骸，也不是干尸，是真的面色如生，看样貌是个年轻公子，特别好看……”

　　“好看”这形容词显然跟尸体扯不上边。若不是跟程峰认识久了，陆郢泽简直都要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陆郢泽有些嫌弃地躲开了他，随即挑了下眉，“真的？知道是什么人吗？”

　　“教授推断，应当是永明时候的一个人，具体的还不知道。”程峰拉了陆郢泽一把，悄悄带他溜进了实验室，“趁他们不在，我带你偷偷看一眼，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作为医学院的学生，陆郢泽原本对考古这劳什子也不甚感兴趣，不过既然程峰这么热情，而且要不是程峰他也进不来，就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考古实验室里也有大大小小的分研究室，程峰乘车熟路地打开右手边三道门，那不同寻常的棺椁才呈现在眼前。只见那棺椁约长两米宽一米，目前只开了第一层，露出下面琉璃似的第二层。陆郢泽凑过去看，里面那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如白玉，眼尾处带着三分柔美，只那眉梢中带有些许凌厉，方让人觉得这人应当也是个狠角色。他身着月白色长袍，白皙的手指叠在腹上，脖颈上带着一颗翠绿色的像玉的东西，闪着灵动的色泽。若不仔细看，这位翩翩少年，真的只是睡着一般。

　　“你知道的，兵马俑被打开后，上面原本的颜色就是被瞬间氧化没的……”程峰在一旁道，“所以目前开启第二层，为了不搞破坏，我们还需要再准备一段时间。”

　　陆郢泽点点头，吊儿郎当地晃到摆放着试验仪器的桌边坐了下来，“难怪你最近都这么忙。不过这既然不是皇家的人，怎么会葬在那里？哎，我历史高中就没及格过，你说的这个文惠太子，是晋唐中间的吗？”

　　程峰有些哭笑不得，“是南齐的啦。我说郢泽，你们学院的人可是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历史差成这个样子？”

　　“拜托，要我记一下理科的东西行，谁有功夫去琢磨那些故纸堆。再说这种冷门的朝代，史书上也没写几笔吧……” 陆郢泽是个闲不住的主儿，随手拿起一个桌上一个头盔状的仪器摆弄，“话说回来，你们打算怎么研究啊？”

　　“这可就真是核心机密了……”程峰靠近棺椁，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我们最近研发了一项新技术，就是从细胞中提取人的记忆。你看这尸体保存的这么完好，不排除还有活细胞的可能性，只要我们能由此探寻出他的记忆，当年那些不曾被记录的历史，也就迎刃而解了。至于怎么操作呢，就是要用一个新的科学武器，我们管他叫做‘追忆’，名字好不好听？”程峰笑着转过身，却看到陆郢泽把那“头盔”玩儿似的套在了自己头上，顿时变了脸色，声音都吓变了调，“……别动！”

　　然而陆郢泽却没能听到他的这声惊呼。

　　陆郢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便看到了开头的那一幕。他想了片刻，就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若是没料错，之前他拿的头盔似的东西，就是那叫做“追忆”的科学仪器了。很明显，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了，而是当年的那个人。

　　只不过他——抑或说现在的自己，好像身量还不足，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陆郢泽顿时不明觉厉，此时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坐在了陆郢泽榻边的凳子上。这人大概四十多岁，面容很是端正，正是谦谦君子的感觉。陆郢泽有些不知所措，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男人却先开口了。

　　“你醒了。我知道你现在定是一片迷茫，那也不妨，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问。”

　　什么鬼？陆郢泽愣了一下，看着这人结结巴巴道，“我……你是……”

　　男人温和地笑了，拉了陆郢泽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你是想问，我是谁，你又是谁，对吗？老夫名为陆呈庆，是我大齐的刑部左侍郎。至于你，或者说我的儿子，本已身患重病，奄奄一息，为了保住我陆家的香火，大巫攫取了后世人的一缕魂，也就是从前的你，方让‘他’醒了过来，也就是现在的你。”

　　听得这一串什么你呀他呀的，陆郢泽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只好机械地点了点头，“得……一睁眼赚了个爹，对吧？”

　　“是。你娘去的早，只留了你和你妹妹两个。”

　　“……‘我’叫什么名字？”

　　“陆桓宁，小字郢泽。”

　　不是吧？陆郢泽吓了一跳，“哪个郢泽？”

　　“郢都之郢，水泽之泽。”

　　居然跟自己的名字一模一样！陆郢泽又一惊，好容易才稳下心来，“……那现在是什么年份？”

　　“建元元年，”男人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

　　好吧。果然借了那“追忆”的力量，居然就这么来到了南齐。可惜陆郢泽一直是理科生，对于这个朝代一点概念都没有，也不知道建元元年是个什么概念。陆呈庆看他不说话了，以为他没有回过神来，关切道，“你不必多想，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一样。有不习惯的地方就说。为父就你一个儿子，也不会去管你的记忆来自这一世还是下一世。只要你好好活着，为父不会亏待你。你妹妹桓樱，虽然年纪小却也懂些事了，纵然任性些，你也不必跟她一般计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陆郢泽抬头看了看陆呈庆，虽还是一时难以接受，但后者的关心不似作假，便只好点点头。

　　只听陆呈庆又缓缓道，“再过半个月，就是当今皇太孙的二十岁寿辰。彼时皇上要为其举行加冠礼 ，之后，特令王、钟二位先生开筵讲学。前不久皇上下旨，在世家子弟中择优去做侍读，你也是在其中的……你不用慌，为父也未必指望你光宗耀祖，这半个月你好好休养，学些礼仪文章，到时无功无过就是了。”

　　陆郢泽惊得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好歹也是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居然现在要去给太子……哦不，是皇孙做侍读？陆郢泽愤愤想，老子好歹也是理科生，居然来学这些之乎者也，还不如杀了自己来得痛快。而且，这皇孙究竟是什么人，是个纨绔还是根木头？等他当上了皇帝，万一是个昏君怎么办……

　　“那……那这皇太孙又是谁？”虽然问题有点愚蠢，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当今太子萧深之长子、不久前受封南郡王的，萧云乔。”

　　天呐。陆郢泽就算再不通历史，前段时间东南王陵被发现时，也还是扫了几眼新闻的。

　　这萧云乔居然就是后世书上写的，文惠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