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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入蓬莱山庄(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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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人家说,蓬莱山庄烧了。”
“是我烧的,按你吩咐,一件宝贝都没救。怎么?那个火符不是你刻的?”
“那棵树呢?也化成灰了吗?”
“树?什么树?”
“就是,七年前的那棵树……”
曲湘,无氏,无父,无母。
张钰媏看着羊皮纸上的寥寥数字蓦地笑了出来:“无父无母?阴阳楼也有情报不准的时候。”
大堂内立着一男子,身形高挑,披黑白双色斗篷,阴阳两色乍从中间分开甚是诡异,开口音如幼童一般:“张庄主,您可以告诉我们这小孩的来历,这笔费用就不收您的了。”
“你觉得我缺钱?”她嗤的一声,“是婉君和张唐之女,这个山庄正牌主子。”
“嘶……亏了。”那男子抬起头,露出阴阳脸谱,左黑右白,恰与斗篷相悖。
“你们楼主,审美的确不好。”张钰媏一个白眼,将羊皮纸随手丢下,“没别的,不能写的?”
“有,要钱。” 男子从斗篷中掏出一副阴阳斗盘,上前递给她看:“测了测经脉,斗,力,疾,三脉俱损,庄主的位置您是坐稳了的。”
“哦……那不行呢,蓬莱山庄传了十九代,都是世袭,我总归不顺的呢。”话虽推辞,张钰媏脸上却挂了喜色,“请庄庄带你下去领钱吧,再把那孩子领上来。”话音刚落,一粉纱女子从门外跨入,“请。”
那男子做了一揖:“庄主大方,愿永享富贵,终岁安康。”
张钰媏没受这个恭维,懒懒向后倚去。“天意,不可违。往后,算不准。”
庄庄领人下去后约莫三刻钟又带上了个孩子,一改先前冷峻之色,温言道:“湘丫头,这是庄主,你的嫡亲姑姑。”
堂下幼童肤白唇红,双目璨璨,黑发及腰,未施簪髻,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姑姑好,曲湘给您请安了。”只是站着不动。
庄主和颜悦色:“像你娘亲,多好看的丫头呀。”庄庄随声附和:“奴领她进来,一路都夸呢。”
曲湘未应答,呆呆站在那里,目视前方,也不上前。
“小孩子还是活泼些好,你如今来了,就是回了家,不要拘谨,待会让庄庄带你去认窦娘子,未及笈前你就由她照顾,教你礼仪;再去护院挑个侍郎,教你习武。好吗?”
“要女孩。”
“嗯?”
“教习武。”
“自然自然,庄庄你带她去吧。今日我还要会客,改天再请你来吃饭,好了。”
“是,湘丫头,走罢。”庄庄伸手去拉,而曲湘没有接她的手,径直出去了。
庄庄无奈看上,张钰媏没有不愉之色,她遂放宽心随曲湘去了。走过燕回廊,庄庄开口介绍:“这是三代庄主所建,在南面那亭子里悟出招燕决,遂取了这个名字,先前有不少燕子做了窝,十年前毁了不少,如今又有了三两只,诺,你看。”曲湘随她手指看去,的确有窝燕子,只是一枝独秀有些凄凉。
寻常小孩大抵开心,只是曲湘特别,她问道:“你们养燕子作甚?吃燕窝?”
庄庄眉角一抖:“燕子怀春,有好寓意,自然不会戕害。”
曲湘不以为然:“庄主、副庄主、左右阁主这些人,都不吃燕窝?”
庄庄无言以对,只好说些别的:“前头就是迎阳楼,是庄里最高的地方,庄内弟子练轻功都愿意到这来,等你大点,我来你来看,可俯瞰整座启城呢。”
曲湘没应,只是说:“你刚刚说的招燕决,是什么?我能学吗?”
“自然可以,招燕决属蓬莱嫡传剑法,只传直系血亲,你是前任庄主独女,庄里你最有资格了。”
那庄主呢?这话曲湘没问,她心里有了点谱。
两人走着,前头就传来骚乱,打斗声,骂声,哭声一齐,庄庄蹙眉:“外院和内院闹起来了?湘儿你在这等我,我去处理一下。”
曲湘摇头:“你带我去。”
“这,怕冲撞了你呀。”
“我即来了,就不会走。”
庄庄听的心惊,焉知带着娃娃过去,刀剑无眼的,她不能出事?虽然当废物养着,磕了碰了也是她的不是。庄庄顿住了。
曲湘也不动,一双明眸觑她,直盯得庄庄虚汗下来,无奈让步带她进了雅正苑。
雅正苑不算苑,因着只有一圈围墙,两三枯木,几朵败花,方圆十丈,正中是高起的圆台,汉白玉护栏 也破破烂烂的。曲湘一至就蹙了眉。天下第一富、名气最盛的蓬莱山庄,也有跟残破的成王宫一样的地方?
你道为何?且看喧嚷人群。台上分列两群,约有三十人,皆穿蓝衣,女子不施脂粉,男子不佩玉环,执剑的、耍鞭的、抗刀的,也有怀里抱着笛箫一类乐器的,破口大骂者有之,垂泪呜咽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摩拳擦掌、拔刀欲试者有之,吵吵嚷嚷,好不混乱。
曲湘悟了,细细看去,蓝衣也有深浅,深者,盖为外院;浅者,盖为内院。先前庄庄所讲内外之争,恰指此事。她压下内心疑惑,随庄庄登上圆台,一时人群躁动乍歇,各个拘谨了起来。
庄庄板了脸:“庄内将雅正苑开放,非是叫你等吵吵嚷嚷!蓬莱一向以风雅扬名,袖手谈风月,战时不顾身,你们此举传扬出去,岂不让江湖笑话?!”
一干人噤若寒蝉。趁这关头曲湘得以抬眼环顾低头的小耗子们,猛然和一个女弟子对了眼,只见她对庄庄不止的训斥置若罔闻,好奇打量毫无顾忌,甚至还在对视时笑了一下。曲湘莫名尴尬,收回目光,心中有了埋怨。没教养。
“姑姑!”两声同时发出的女声尖锐的打断了庄庄训斥,也把她好吓一跳:“做什么!小辈无礼!”
只见两浅衣女子自两侧款款而出,“弟子陈寅/段雅。”又是一齐出声,惹得两人狠瞪对方一眼。
姓陈的那位,柔柔弱弱,手中抱着根玉笛,终究先发制人一步:“弟子陈寅,拜于唐珊唐长老门下,是第十七代音系弟子。”
她又上前一步,“本要去给江长老传信,途经雅正,闻声躁动遂入,”她玉指一指, “便见段师姐领若干内院弟子欺凌外院,以势压人,好不威严,竟出手伤人,”她声音陡厉,侧身让出了一女子,捂右臂流血不止,泫泪欲滴,“打伤了楚瑜娇师妹,何等跋扈?”
陈寅义正言辞:“弟子以为,因家世、资质、背景而分内外院不可置喙,然内外院不应有高低之分,习武出世,匡扶天下,人人可为,况众人齐心,才得蓬莱‘天下第一庄’之称,前有凝香、恒明公子,身为外院弟子,亦扬名天下,壮蓬莱之威,如今段师姐却偏袒内院弟子,不分是非,岂不寒外院弟子之心、损蓬莱公正之名?”
她话音刚落,就得身后外院弟子一片喝彩,陈寅浅笑,拱手作礼:“请庄姑姑明鉴,吾等并不想挑起……”
“放你的屁!”段雅一声暴喝打断了陈寅下文,这丫头似是从没听过粗话似的,惊得张目结舌,段雅一脸不屑,恣意甩着高马尾道:“姑姑,请听我一言。雅正苑开放,做了演武场之用,本就是庄内弟子自由切磋,这位,额,什么娇,不自量力挑战内院弟子,被一剑伤了手臂,还反咬一口哭内院欺负人,当真可笑!今日哭自己为外院弟子,明日去了江湖,还要哭自己出身蓬莱不成!你弱,你有理?”内院寥寥数人应和。
陈寅在这一时也伶牙利嘴起来:“切磋切磋!说的好听!点到为止罢了,倘若不是怀了欺侮之心,何至伤人!楚师妹惯使右手剑,如今一伤,你叫她百日后会演如何!”
“楚师妹就是不伤,怕也干不了什么!”哄笑四起。
那楚师妹听了这话更是忧愤,竟眼泪齐下,身形一晃就倒在旁边师兄怀里,陈寅见状立刻道:“姑姑!请您明鉴!此言甚是有辱蓬莱弟子身份!”
段雅冷哼一声:“技不如人,活该受罪!自由演武场,怕就别上!”
双方口舌之争愈烈,又有演化斗殴之势,曲湘无心去听,眼睛黏在那女孩身上,先前两女乍起,她好是惊吓,浑身一抖,而后两女争辩,又不住的白眼与哈欠,浑不在意。曲湘怕再对视尴尬,悻悻收回了目光。奇也怪哉,一者,她只有十岁上下,混在一干少年少女中极不协调,二者,既然浑不在意何必趟这浑水,庄庄今日闹事之人一个也不会轻饶。
“够了!”庄庄怒极,“纷纷归罪对方,怎么不找自己毛病!你,陈寅!庄内明文规定女弟子不准涂抹脂粉,你脸上的东西当我瞎了!?”陈寅小脸煞白,唯唯诺诺无言以对。
她翻了个白眼。曲湘悄悄看去。
一旁段雅窃喜,一下又被庄庄喝住:“还有你!飞扬跋扈辱没庄风!出口伤人,粗鄙连句,愧为蓬莱弟子否!头上系的红绳,给我撤了!”段雅撇撇嘴。
“今日之事,因切磋而起,原是估量不当,但伤人至此太过!在场之人聚众闹事,该罚!主事之人,三月禁闭,五月月钱;凡参与者,三月月钱,你们可认罚?”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头抱拳:“弟子认罚。”
庄庄没有多余表情,拉着曲湘快步就穿过了雅正苑,这次曲湘没有甩开她的手,路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庄庄显然也在想事儿,无暇给她介绍亭台楼阁,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