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阴阳》凌泷

3、第二节 买命

　　夏宫司祭殿隐藏在郁郁郁葱葱的御苑雨林里，除了大司祭宁馨和几名贴身女侍，平时几乎没人会在这里出现。因为自从宁馨掌管司祭殿后，雨林里突然多了很多奇异的植株，每当有人经过，儿臂粗的怪异藤蔓就会像蟒蛇一样迎风起舞，浓密的树荫遮天蔽日，只能顺着凌霄鸟的啼声和司祭殿内飘出的曼陀罗和蔷薇清香辨别方向。
　　还有传闻说，夏宫每死一个人，司祭殿外由宁馨亲手栽种的那株酷似人面的向阳花，就会增加一个花蕾。
　　黄昏，凌霄鸟清婉啼鸣，女侍碧草奇道：“大司祭，好像又有人穿过雨林了。”
　　“是太子殿下。”
　　“咦，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二皇子才刚刚离开，怎地太子又来了。”碧草吐着舌头，“话说太子殿下他，好像不怕咱们这个雨林呢，敢三天两头就往司祭殿跑的人，也只有他了。”
　　宁馨微微浅笑：“这不正是你们几个丫头天天盼着的么？”
　　碧草脸一红，“啐”道：“大司祭，你欺负人，我不跟你说了。”
　　宁馨轻轻摇头，继续给殿内的黑蔷薇修剪枝叶。碧草托腮看着她纤瘦单薄的侧影，神思有点飘忽：都说大司祭是个可怕又无情的女子，但司祭殿里的她，明明是那样温柔，虽然穿着夜神一般玄黑的衣衫，但眉眼的浅笑却像三月清风一样和煦。大司祭，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直到那个清晨第一缕阳光般温和的青年男子出现在殿门外，碧草才从瑕想中醒来。“哎呀，果然是太子殿下，我去给你上茶。”
　　“谢谢，碧草。”太子洛恒微微一笑。宁馨放下花剪：“把今天清晨采摘的雾草用蔷薇花露泡出来，给殿下尝尝。”
　　“好的。”碧草眉眼都漾出了笑意。刚才二皇子连清水都没喝到一口就悻悻地被打发走了，大司祭对太子殿下果然是不一样的呢。
　　“不是我对殿下与众不同，实在也只有你，敢喝我这司祭殿里的茶。”宁馨含笑开了口。碧草一缩脖子：糟糕，大司祭不是看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吧？忙不迭闷声跑去泡茶。
　　看着碧草的背影在内殿消失，洛恒缓缓开了口：“宁馨，我今天来，实有一事相求。”
　　“如果是为太子妃的事，那么刚才二皇子殿下已经来过了。”
　　“原来洛离也是为兰伶之事而来？”洛恒一扬眉，眸光中忽有了一抹沉痛的了然之色，“刚才我在雨林外碰到他，他脸色苍白，神情激忿，想必是你拒绝了他。”
　　“殿下知道宁馨的原则。”
　　洛恒叹了一声：“那么宁馨，在你眼里，我身上可有能交换兰伶一命的价值所在？”
　　“太子妃失去守宫砂是为不贞，殿下这么做值得吗？”
　　“如果兰伶所爱的人从来不是我，那么她何罪之有？太子妃的虚名，对一个女子而言不过是个华贵的囚笼。如果说有罪，罪在于我，竟没有发现她要挣脱这个囚笼的愿望是那么迫切，迫切到宁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看着洛恒情绪汹涌的双眸，宁馨忽地抿唇轻笑。眸光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墨绿似是闪动着不知名的波澜。半晌，她回过头：“坐，品茶。”
　　二人在殿内横生的铁木树干上坐下，碧草端上了琉璃杯盛着的雾草花茶。洛恒轻呷一口，忽地皱眉：“宁馨，这茶……”
　　“人间百味里，苦涩是最值得细味的。殿下，你要把这壶茶涓滴不留地喝下去。”
　　碧草同情地看着洛恒一口一口地把那碧白色的茶水咽下。她不知道这馥郁清香的雾草茶到底有多苦，但她知道，如果大司祭宁馨要你吃点小苦头，那么即使你天生没有味蕾，也别想忽略茶水中令人崩溃的苦涩味道。
　　大司祭为什么要捉弄太子殿下啊？当琉璃茶壶中最后一滴茶水都已被咽进洛恒肚里时，连碧草都快看不过去了。太子的眉毛皱得几乎缠在了一起，原来神采飞扬的脸此刻是一片惨白。
　　“殿下，你要嗽一下口吗？”碧草有点犹豫地问。洛恒摇摇头，强忍胃部的酸涩翻涌，寻找着已不见踪影的宁馨：“大司祭呢？”
　　“哦，她叫殿下到内殿云房找她呢。”
　　洛恒怔了怔。虽然宁馨对他的态度比对一般皇亲国戚、高官重臣都温和得多，但内殿云房是大司祭所住的地方，他从来都未得以靠近过。碧草推了他一下：“去啊，门前有株白色曼陀罗的就是。”
　　白色曼陀罗？洛恒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他还以为宁馨只种黑色的花呢。哦不对，殿外的向阳花不也是姹紫嫣红？也正因为如此，它在这片黑色花苑中才显得犹为诡秘，引来种种怪异的传闻。
　　内殿其实很小，而那株白色曼陀罗又非常惹眼，洛恒敲了敲云房的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宁馨颔首示意他内进。
　　打量着整洁的云房，洛恒有点意外。宁馨居然换了一袭乳白色的衣裙，额上点缀着翡翠色的眉心坠，缨络流苏，似是变了一个人。
　　似是知道洛恒想问什么，宁馨淡淡说：“在这个房间里，我有时会做奇怪的梦，梦里我经常穿着怪异的白色外袍，有时又穿着蓝绿色的紧身衣，用小刀在赤身裸体的人身上做些奇怪的事情……”
　　“所以你偶尔也想知道，自己穿白色衣服是什么样子的？”洛恒微微失笑，“宁馨，始终也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呢。”
　　“殿下，请不要假装你很了解我。”宁馨摊开右手，掌心托着一颗橘色蜡丸，“这是我用毒参茄和曼陀罗根汁调制而成的‘七心丹’。此丹入口即化，无需咀嚼吞咽。但是殿下你喝了我雾草花茶，十二个时辰内可以口含七心丹而不化。今晚你只需在太子妃沉湖之前，设法把七心丹喂入她口中，她就会进入呼吸暂时停顿的假死状态。”
　　洛恒大喜：“谢谢，谢谢你，宁馨。”
　　“七心丹只能保证太子妃在湖中这段时间不死，至于之后怎样救人而不落人口实，请殿下你好自为之，不要救人不成反累己。”
　　“洛恒会谨记你的叮嘱，不会鲁莽。”
　　宁馨背过身去：“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殿下你请自便吧。”
　　洛恒回头，走了两步，忽地一顿：“宁馨，兰伶这一命，你要洛恒付出什么作为代价？”
　　“那自然是，以命买命。”宁馨的声音再度变得清冷，不带一分情感。
　　洛恒一怔：“宁馨要取我的性命？”
　　“殿下此时把七心丹还我，尚来得及。”
　　洛恒轻轻一笑：“洛离就是这么被你吓走的？”
　　“当然不。我明知道太子会来，却理二皇子作甚？”
　　“好现实的大司祭啊——”洛恒轻笑，飘然离开司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