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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斗茶 ...

  •   “你、你来了。”
      素娥磕磕绊绊地道,对涌起的朦胧泪意感到羞恼又狼狈,不敢再抬眼看他。
      她不清楚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害怕知道后会羞愤欲绝,她在想方才那一回眸的惊喜会否过于明显了些,想着想着,编贝皓齿用力咬住下唇,在柔嫩的唇上留下一道痕迹。
      她无所察觉,继续咬着,那痕迹由浅至深,似要刺破花瓣一般娇弱的肉,看得黄柏眉间一皱。
      “不必担心。”他语气微微加重,认真道。
      随即目光遥遥落在得意的赵羡身上,勾起若有若无的讥诮,“玉佩,会完璧归赵。”

      随着景阑的响应,越来越多的人心思躁动起来,你望我我望你,但也没有贸然举手。
      “这可是千年血玉,”赵羡见众人仍在犹豫,玩世不恭地看了眼手中之物,继续引诱道:“万金难求。”
      话一出,引来哗然一片,满堂瞧向那玉佩的目光跃跃欲试,炙热如火。

      眼瞧着不少人就要上前,韩沐言突然急中生智,大声道:“我!我也来!”
      他拨开人群,站到茶场中央,环顾四周,眉间隐隐不耐:“还有谁?”
      语气有点不可一世,还带着点儿……威胁。
      众人看清他的脸,不免一怔。
      有个太学的学子悄悄附耳同伴,“这不是韩沐言吗?”
      不少人认出是他,暗道倒霉,登时打消了心思。
      这可是韩大少爷,谁敢跟他争啊,若是得罪了这位少爷,再华美的玉佩也不顶用啊。

      赵羡也猜出了他的意图,看着场中之人,不免黑了脸,“韩沐言,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凭什么不能,快点,没别人就开始吧,”韩沐言岂会怕他,不耐烦道,转身又冲谁招了招手,“黄兄,你也来试试。”
      见此,赵羡脸愈发黑了下去,他看着在场众人,扬声道:“还有谁?”
      他喊了好几遍,稀稀拉拉地又站出几个人来,看样子要么是不在乎得罪人的,要么是压根没认出韩家人的。
      不过也凑齐了足足十人,赵羡满意地点点头,将玉佩递给自己的手下,眼睛却望着韩素娥这边,“把这玉佩给我看好喽,别被什么贼人给偷走了。”

      “不要脸!”江璇芷愤愤地低骂,还真是贼喊捉贼。
      她骂完,忙紧张地看向好友,怕她怒极伤身,结果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只盯着韩沐言那边瞧,眸中甚至含了一抹温柔笑意。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么还瞧着挺开心的?江璇芷纳闷不已,挠挠发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斗茶即将开始,十人各自落座,蔡老和那几位茶王也回到了席间,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看客,瞧着倒真是热闹。
      景阑走到韩沐言和黄柏中间,对前者歉意一笑,又友好地扫了后者一眼,施施然落坐在两人中间、黄柏的右手边。
      他看着黄柏,礼貌而好奇,温文隽雅,“这位兄台瞧着与韩姑娘也认识?”
      也?黄柏微微挑眉,抬眸对上他视线,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而听到景阑的话的韩沐言也看过来,皱眉问道:“你认识舍妹?”
      景阑微笑:“遇见令妹多次,上一次在贵府中还受了姑娘相助,借了我一把伞。”
      “你还来过我们府上?”
      “我与宗珂兄相识,故而拜访过贵府。”
      韩宗珂?韩沐言一愣,明白过来,原来是三房的熟人。他失了兴趣,转过头去,不再攀谈。
      景阑自然知晓他的冷淡的原因,但毫不介意,维持着周全的礼数,又扫过左手侧的人,眸中闪过微光。

      斗茶开始,十人各自煮泡茶汤,案几上茶具码放得整整齐齐,炉具,白釉执壶,竺副帅,黑釉兔毫盏,油滴盏,应有尽有。
      景阑不紧不慢地将提供的茶饼放入茶磨中研磨,宽袖施展,动作优雅,再加上俊美昳丽的容貌,引得围观女眷欣慕不已,连连暗送秋波。
      这灼灼视线当然令景阑有所察觉,但他习惯了这种场面,宠辱不惊,镇定自若,淡然的模样自然更使众女芳心暗许。
      可当他不经意抬眸,佯作随意一瞥,目光流转,却见心中所念之人并未注意自己,而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左手那人。
      那专注而认真的模样,恐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还不知兄台贵姓?”景阑突然出声,问向左手侧的那个低调少年。
      少年头也不抬,淡淡答道:“免贵姓黄。”
      “黄……”景阑将这字含在齿间琢磨,意味深长道:“京城中,好像未曾听闻过黄家……”他打量几眼这个少年,烹起茶来倒也是行云流水,只不过么……视线在那平庸的面容和朴素的衣着上掠过,景阑轻轻地笑了笑,神情微妙。
      “我非京城中人,你不知道很正常。”少年转过头来,湛黑的眸直视向他,黑白分明,有窥破一切的清明,语气似笑非笑,睨向他桌上:“你的茶粉洒了。”
      景阑回头,见茶磨周围洒出些许茶粉来,于是止住话,唇角也抿直了。

      “那个穿蓝衣服的人怎么老是跟景公子说话呀,肯定是故意干扰他!”看客中,一个生得娇俏的紫衣姑娘嘟着嘴道,有些不满和轻蔑,但转而望向景阑的目光一变,爱慕中含了几分痴。
      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绽出一抹甜蜜的笑,景郎他一定会赢下这枚玉佩的,说不准……便是想送给自己呢。
      她沉浸在这样甜美的想象中,面上浮着娇羞,却忽闻一个声音轻嘲道:“分明是他自己不够专注,茶粉都洒出来了还不自知。”
      “没瞧见别人都烦不胜烦了么。”

      “你胡说!”娇俏姑娘瞪大双眼,谁敢诋毁景郎!
      她怒而转头,却在看到出声之人时怔了一瞬,是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很快,她反应过来,扬了扬下巴道:
      “哼,你凭什么这么说,明明就是那个丑八怪骚扰景公子!”

      出声之人正是韩素娥,听了这话,不由眸光一沉。
      丑八怪?这人有什么毛病么?黄柏哪里丑了?
      她压下怒火,轻描淡写地瞥了对方一眼,语气施施然:“呵,某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才配得上‘丑八怪’这个称呼吧。”
      她既然敢骂黄柏,那也别怪自己不客气。
      紫衣姑娘自然听出她在说自己,一时激动,下意识便反驳回去:“你才是丑八怪,跟那个丑八怪一样,丑八怪和丑八怪,可般配呢。”
      说完还傲然地打量对方一眼,眼神鄙夷,心中不屑,嘁,这么热的天还围着面纱,莫不是长得吓人?还敢跟自己顶嘴,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丑人多作怪!”她轻轻嘀咕一句,不大不小的声音,让对方和周围几人都听得清楚。

      韩素娥身旁,同行的几人不由面色古怪起来,看向这个紫衣姑娘的眼神有几分微妙。
      茶楼客流大,素娥的容貌自然引来诸多视线,为了低调行事,便带上了提前备好的面纱,结果却被这个姑娘说成是容颜丑陋之人。
      听得江修皱眉,正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被江璇芷抢先打断。
      “你说的没错呀,”她轻轻击掌,笑得灿烂,真诚地赞赏道:“丑人多作怪,你倒是蛮有自知之明嘛!”
      又来一个!紫衣姑娘气急败坏,见对面人多势众,“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景公子一定会赢了那个丑八怪!”
      说罢欲带着下人离去,可没走几步便被拦住。
      “你站住,”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挡在她身前,冷冷地看着她,“我们来打个赌吧,就赌斗茶的输赢。”
      “谁输了,谁道歉。”

      “哼,有什么好赌的,景公子必定会赢。”紫衣姑娘轻慢道,扫过那个平庸少年时眸中不屑更甚。
      “既然你这么笃定,那就来跟我赌啊,”黛眉扬起一个傲慢的弧度,语气幽幽,“莫非你不敢赌?”
      “谁不敢?!赌就赌!”明知是激将,紫衣姑娘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她颇有自信,景郎一定会赢。
      见她胜券在握的模样,素娥心中轻嗤,眼波流转,翻了个漂亮又勾人的白眼。

      她们的一番争执,虽不至于闹得满堂皆知,但动静也不小,茶席间的两人自然听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黄柏,听了个十全。
      景阑余光扫向他,却见他面色无澜,眉目沉静,似乎那三个字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困扰,手下的活,仍旧是平稳流畅,干脆利落。
      但景阑渐渐对身旁的人起了兴趣。
      说不出是好胜心还是不甘,景阑有些想不明白,旁边这个普通的人身上到底哪一点吸引到了那位天之娇女,能得到她如此的青睐和维护。
      他的心微微乱了,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和不确定,但他又怎肯轻易认输呢?
      他的渴望,他的斗志,在韩素娥的冷淡态度中变得愈来愈强烈。

      而一边的黄柏,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只是沉默着将茶饼研磨,过筛后反复再碾,细腻画绢已被揉洗得细密柔滑,绷紧在罗合上。
      茶炉子发出嗡鸣声,釜中的水沸腾了。
      取汤,注入执壶中,便是最后一步点茶。

      茶汤的汤色优劣靠的是茶饼的品质,因为众人所取茶饼及茶具都是茶楼统一提供的,所以烹煮茶汤的汤色应该都差不太远,若想一较高下,重在看汤花是否能紧紧地咬盏,以及水痕出现的早晚。
      所以,接下来的点茶、点汤和击拂都尤为重要。

      此时,场中十人,也全都进行到了这一步骤。
      沸水注入油滴盏中,很快与茶膏混合,黄柏从容地用竺副帅用力击拂,带着清香的汤雾腾腾而起,注水七次七汤,直至茶膏与水均匀混合,浓稠适度,变成乳白泛青的茶汤。
      白沫浮起,汤花咬住盏沿。

      见众人皆已完成七汤,停了下来,蔡老和其余评师不由从坐席起身,走至一排案几前逐一观看。
      但景阑仍捏着一根竹签,在茶盏中摆弄。
      蔡老依次看过来,在走到韩沐言跟前时不由一愣,随即失笑摇头。
      其他茶王见状也上前,皆是哂然一笑。
      原来韩沐言的汤花咬不住盏沿,散开一片,这才没过多久,便出现了水痕,由此可见,他确实不怎么会点茶。
      跟着来看的赵羡毫不客气地嘲笑道:“韩沐言,你这什么玩意?”
      韩沐言瞥他一眼,懒得理他,反正自己脸皮厚,无所谓。
      反倒是紧张兮兮地看了隔了一人远的黄柏一眼,又看向隔壁的景阑,目光触及他盏中,不由眼睛一瞪,暗道不妙。
      那黑釉油滴盏中,未现水痕,反而出现了一副山水图景,小小的碗口,盛着远山江河,和皓月当空。
      茶、茶百戏!韩沐言半张着嘴。
      “想不到这位公子竟然会此艺,高山流水,轻云蔽月,实在妙极。”蔡老细看半晌,良久后露出激赏的笑,抚掌叹道。
      其他茶王也纷纷附和。
      “不错,不错。”赵羡点点头,满意地拍拍景阑的肩。
      周围的看客便都伸长了脖子去看,果然瞧见那盏中是一副白沫勾绘的月景,不由惊艳,称赞之语响彻在茶场中。就连外围的谢景渊等人,也不得不相视一眼,承认对方。
      包括那个紫衣姑娘,她绽出骄傲又喜悦的笑容,下巴昂扬地欣赏着众人的称赞,似乎与有荣焉。
      紫衣姑娘瞥了眼一旁的韩素娥,轻哼一声,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然而在她含着讽意的目光下,韩素娥没有半分的慌张,面纱后的红唇,缓缓勾起一抹笑。

      因为她看清了黄柏的茶盏。
      不止她一人,很快,其他人也有所发现,一人指着他桌上惊叫道:“你们快看啊!他的盏里也有画!”
      蔡老和众茶王也连忙去看,果然也瞧见一副图景。
      也有一轮明月,只是他盏中的明月占据了大半汤面,在明月的映衬下,飘渺云雾中,一只白鹤翩然起舞,姿态优雅,栩栩如生,清晰的轮廓之下,是毫厘分明的细节,连微小的羽毛都清晰可见。
      “明月至天心,仙鹤入云霄。”蔡老赞道。
      这画面要比景阑的更为复杂,自然也博得不少喝彩。

      紫衣姑娘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不满道:“这算什么,压根比不上景公子的意境。”
      没想到确实引来一些赞同,毕竟审美各异,有人喜欢高山流水,有人偏爱纤纤白鹤。
      一时间声音各不相同,连蔡老等人也左右为难,不知谁更胜一筹。
      “清江远山,明显景公子的更好。”
      “我觉得另一个更妙。”“这仙鹤比画的还好看!”
      景阑微笑着坐在原处,视线扫向旁人,明明是和煦的笑,却藏了几分冷意。
      他搭在膝间的手看似放松,实则慢慢紧握起来。

      “等等。”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韩素娥打断讨论,在一众不解的注视下,走到黄柏跟前。
      她同他相视片刻,俯身坐下,又轻轻摘下面纱,露出皎如秋月的容貌,夺目生辉,看得不远处的紫衣姑娘唇角一僵。

      素娥小心翼翼凑近了,长长的睫羽忽闪,像一只轻柔的蝶,黄柏凝视片刻,似知道她要做什么,眸中带了几分柔和笑意,体贴地将茶盏向她那边移了移。
      “呼~”
      柔嫩红润的唇微微嘟起,对着茶盏吹了一口气。

      一霎间,盏中浮沫翻涌,汤水滚动。
      云雾缭绕的仙境中,那翩跹仙鹤如昂首清啸一声,羽翼随之挥舞起来,上下飞振翅间带得云月轻流,竟要飘然而去。

      在周围接二连三的抽气声中,素娥缓缓抬头,冲黄柏粲然一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资料来源于新浪博客一鉴斋《宋代文人生活:斗茶》
    茶百戏,说白了跟咖啡里的拉花差不多,咱们老祖宗真的厉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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