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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安心 ...

  •   “咦,为什么?”韩沐言摸不着头脑,以往说要出门,妹妹哪回不是态度积极,很少有这样兴致缺缺的模样。
      年年也像是听懂一般,疑惑地转过身,歪着脑袋“喵”了一声,白绒绒的爪子试探地搭上她手。
      “没有什么,就是不太想去。”她搂过软乎乎的年年,放在腿上,轻轻捏捏它的肉垫。
      不想去?以前不是缠着自己带她出门吗。
      “你莫非是怕……?”韩沐言蓦地想起张府发生的事,以为她是害怕那未能落网的幕后真凶。
      他托腮,好看的眉眼也跟着惆怅起来,喃喃自语:
      “这么说来,你确实不适合出门。”
      为了妹妹的安全,还是不要带她出门了,只是可惜了南鸣山的红枫景致,还有那么热闹的茶会,本想带她见识见识太学的斗茶大会呢。
      他自顾给素娥的拒绝做了合理的解释,接受得干脆利落。
      秋日飒爽的日光顺着屋檐倾泻在院落中,小池中澄澈的水面上熠熠生辉,粼粼一片反射过来,素娥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年年的毛,望着不远处的清池若有所思,对哥哥的话既不反驳也不肯定。

      她在想前世的事情。
      秋季,太学院,南鸣山。
      这几个词眼勾起了她的回忆。
      那些她曾自以为隐秘的、酸涩而甜蜜的回忆。

      南鸣山,秋游。
      便是她和景阑二人最初相遇的地方。
      汕水的湖心亭上,她不小心倚在一个年久失修的栏杆上,腐朽的横木承受不住,很快断裂开来,眼见她失去重心,随之跌落,便要坠入水中。
      千钧一发,恰被路过的俊美少年出手相救。
      韩素娥没有跌入冰凉的秋水中,而是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也落入一个圈套。

      母亲曾说,第一次心动的女子总是过于天真,恨不能把所有的誓言都铭记于心,在心口烙上印记,以为这样便可以握住永恒。
      曾经她也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绝不会忘记与景阑的初遇,哪怕嫁与他人为妇,也那样可耻又可笑地坚持着,并深深地自我感动着。
      但现实给了她最响亮的一记耳光,她永远也忘不了,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突然卸下所有伪装,温柔变成了讥诮,用一种怜悯而嘲讽的目光俯视自己,无论她如何哀求,也不为所动。
      那时她才知道,不用等到海枯石烂,只需要一天,一夜,甚至一瞬间,那些看似坚不可摧的承诺便化为乌有,仿佛从来不存在,像浪潮没过沙面,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

      后来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把景阑这个人连同那些记忆一起,在心上一点点磨平,化为齑粉。
      无论何时,誓不再与他有任何牵连。

      ~
      “姐姐,你真的不去吗?”
      他们要出门的前天下午,李棠还特地跑来问,眼巴巴地瞅着韩素娥,目光满含期待。
      正在看书的素娥闻言头也不抬,言语干脆,“不去。”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李棠离开,一抬眼,见他磨磨蹭蹭地站在一旁不肯走,不由失笑,“怎么了,有哥哥陪着你不好吗?”
      李棠澄亮的乌眸含了雾,小嘴一撅,“可是我也想让姐姐一起嘛。”
      他不满地嘟囔:“明日会见到很多生人,我、我——”
      “你害羞?”素娥好笑地看着他,唇角温柔地扬,“那可就奇怪了,头一次在南泠印社见你时也没觉得你怕生呀?”
      “那不一样,听说明日会见到你们的几位友人,我怕、怕哥哥丢下我。”
      “我们的友人?”
      李棠睁大眼,“就是上次来府中做客那几位呀。”当时他去了学堂没有碰上。

      世子他们?韩素娥愣住。
      “他们也会去吗……?”她自言自语地问,心里有些什么痒痒的,蠢蠢欲动。
      那黄柏他……

      恰在此时,韩沐言打帘进来。
      他一见了妹妹,递上一幅鹿皮包裹的卷轴。
      “这是?”
      “墨一送来的,上次黄柏兄输给你的那副画。”
      是昆仑山的画。韩素娥想了起来,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迫不及待地将鹿皮拆开。
      韩沐言和李棠好奇地凑了过来。

      卷轴铺开,磅礴之意便迎面而来,初入眼便是大片的山与天,水墨豪放勾勒出的山脉连绵不绝,丹青将天色绘得寥阔,留下霜白即为雪峰,但又非单纯的空旷,靛青色的山脊极为细致,浅纵缓急,每一处都不同。除了山雪霜天,再无多的点缀,没有岩石木从,也没有飞禽走兽,景色被拉得极远,像从上至下的俯瞰,甚是潇洒大气。
      而仅仅两尺的布帛也并未让人感到局限,反倒似乎能够从边缘处延伸而去,想象那未曾落笔的画面,若凑近了去看,便好似置身雪山之中,萧萧寒风刮过脸庞,呼吸间满是清冽,宛若被冰雪涤荡了心肺。

      “妙啊,”韩沐言欣赏片刻,率先赞叹,“黄兄丹青如此高超,笔触利落,意境悠远,莫过于此。”
      他虽然画技不行,但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自然不难看出这功力深厚。不免也感慨,这个黄柏虽其貌不扬,倒是颇有才学。
      哦对了,身手还好,他补充一条。

      这便是昆仑山吗?素娥恍若未闻,轻轻抚上画卷,指尖划过那高寒的山巅之处,一片沁凉,如触到真正的山尖积雪。
      神秘,厚重,低调,又高不可攀。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交给一旁的沉香,打算抽空自己亲手裱起来。
      唇边不知不觉勾起了一抹弧度,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墨一一个人来的吗?怎不请他进来吃杯茶?”韩素娥语气暗含期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是啊,他一人来的,有些匆忙,送完这画便走了,可能有什么事要做吧。”
      谈到这里韩沐言突然又想起另一事来,“说起来,沈兄和黄兄他们也快要回去了。”

      回去?
      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素娥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回去?回哪儿呀?”
      “回北地呀,你难道忘了?”韩沐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先前世子提到,中秋一过,他们二人就要回北地了,我估摸着,最多也就几天时间了吧。”

      北地!
      回北地?!
      韩素娥的笑顿时僵在唇角,眸子里空茫一片,方才浅漾的春光寂寥下去。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这回事,他们北下来办事的,办完了事自然要回幽云去呀。
      那勾起的缱绻弧度慢慢落了下去,抿成一条直线,收到画作的欣喜瞬间消散了,像被迎头浇了一泼冷水,浇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素娥,素娥?”韩沐言吓了一跳,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这是。

      韩素娥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涣散的双眸回复清明,但神色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想起什么,喉间发涩,轻轻地问:“那明日……他们也会去南鸣山吗?”
      “自然会去啊,我特地嘱咐世子喊上他二人一起,好顺道为他们践行。”韩沐言觉得自己很是周到,有些得意。

      闻言,素娥鸦羽般的睫毛扑闪两下,眼帘下的秋水瞳仁又浮上潋滟的光,明媚如同春日。
      她手指绕过发丝,装作不经意道:“突然觉着在家里好闷。”
      “我想了想,明日,还是与哥哥一起吧。”
      ~

      初秋的南鸣山并未萧瑟,漫山的枫树,层林渐染,由绿转红。
      三人乘马车来到山脚下,刚下了车,见游人不少,除了少年模样的学子,还有不少女眷,随行浩浩荡荡的侍女仆妇。
      “这么多人。”
      “那肯定了,”檀香凑近韩素娥耳边,笑得贼兮兮,“听说今日除了太学,京城各大书院的学子都会露面,少不了少年俊才。”
      她语气暧昧,别有深意地示意那些盛装打扮的闺阁女子。
      “秋游是其次,相看夫家——才是主要目的啊。”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韩素娥耳中,耳尖像被火燎一般,灼得又烫又痒,倏地通红一片。
      “咦,姐姐,你耳朵怎么红了呀?”李棠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瞳满是疑惑,还有闪过的一丝狡黠。
      韩素娥无言地对上他无辜纯洁的眼,也不知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噎了一瞬,嗔瞪他一眼,“太热了。”
      说罢,心虚地用指腹捻了捻耳垂,掩饰地垂下眼睫。

      “素娥!”一声雀跃的呼唤响起,韩素娥抬头,见一个鹅黄的身影轻盈地飞了过来。
      “太好了!你也来了!”清脆甜美的声音,少女红润亮泽的脸颊扬起灿烂的笑,杏眼亮晶晶的闪烁,看得出是高兴极了。
      “璇芷。”韩素娥看她娇憨天真的面庞,不由展颜。
      她仔细端详对方,见她额间有汗,脸蛋也红扑扑的,胸脯起伏剧烈,不由疑惑道:“你做什么了呀?”说着,一边拿手帕亲帮对方攒去汗迹。
      “府上的马车途中坏了,我和哥哥步行来的,”江璇芷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以手当扇,兀自扇个不停,“哎呀,今天可真热。”
      她看了看清清爽爽的韩素娥,有些羡慕,“动不动就出汗,真是烦人。”
      可韩素娥还羡慕她一年四季都这样活力,像个小太阳一样,她笑笑,没有说话。

      “咦?棠棠也来了!”江璇芷看见她身后笑得格外甜的李棠,刚要摸摸他的头,扫到他怀中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顿住奇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用上毛裘了?”
      橘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看着像是上好的裘皮,就是不知道是狐狸毛还是什么。
      不想那团东西突然动了动,从臂弯里拱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又拱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
      “喵~”
      年年探出头来,和江璇芷大眼瞪小眼了一瞬,旋即旁若无人地打了哈气。
      “这这这、”江璇芷顿觉匪夷所思,哭笑不得,她还以为这是一团狐裘垫子什么的。
      李棠无视她惊讶的神情,热情地介绍,“这是我的跟班,年年。”他握住年年的爪子晃了晃,同她打了个招呼。
      “喵呜~”年年配合地叫了一声,倒像是真的在打招呼。
      落后的江修此时也走来,同几人打了招呼,目光落在年年身上,古怪了一瞬。

      “不远处有个茶楼,我们去坐坐吧。”见到他二人,韩沐言提议。
      “世子他们不也要来吗?不等他们吗?”
      “无妨,他们说在茶楼会合,没准已经到了。”

      一行人便往茶楼走去,还未走近,便听见茶楼里外围了几层人群,热火朝天,不知在干什么。
      几人好不容易挤进去,才知道里面正在斗茶,进行得如火如荼。

      七八个人端坐在一楼的竹席上,面上摆着矮几,几上是各式各样的茶具,袅袅清香腾然而起。
      “那个就是蔡老吗?”突然听附近一个看客这样说。
      “是啊,不止他,看他周围那几个,是前几届的茶王。”
      蔡老?就是京城那位德高望重的品茶师吗。韩素娥好奇地探头去看,见一位朴素老者坐在北侧,看容貌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
      应该是进行到了尾声,那老者依次品了品几人的茶汤,又作了一番点评,专业公允的评价引得在场众人频频点头。

      不过江璇芷没有多大的兴致,她向来欣赏不来这东西,便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突然看见一人,皱了皱眉。
      “你看那边,”她扯了扯韩素娥的袖子,悄声道:“那人是不是赵羡啊?”
      “他手上拿的什么?”江璇芷疑惑。
      韩素娥转头望去,隔了重重人群,瞧见有一人坐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一些魁梧的护卫。
      江璇芷没看错,正是赵羡。
      真晦气!她轻哼一声,目光却定在赵羡手中的木盒上。
      那里面是什么?冥冥之中,素娥隐隐觉得不妙。
      应该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赵羡突然抬头望了过来,直直对上她的眼,两人谁也不退让地对视了许久。
      一个冷淡嫌恶,一个挑衅嚣张。

      没多久,一轮斗茶结束,人群微微散开。
      韩素娥看见赵羡站了起来,冲这边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扬了扬手中的木匣。

      “蔡老先生,”赵羡移开视线,不再看她,而是扬声喊住正要离去的老者,表面彬彬有礼,实则不容置疑,“我想开一场赌局,以茶为局,还请先生留下做评判。”
      闻言,散开的众人皆回过头去看他,随即便有人认出这是六皇子,窃窃私语。
      赵羡浑然不顾周遭视线,径自打开木匣取出一物。
      “听闻京城善茶道者众多,我也想见识见识,恰好才得了一宝物,便想着借斗茶送给有缘者。”
      他缓缓踏进茶场中央,鹿皮靴踩在竹席上,手高高举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谁若赢了这场斗茶,这枚玉佩便归谁所有。”说罢,手一松,光莹润泽的血玉落了下来,随着丝线摇摆,鲜艳夺目。

      “果然是你!”韩素娥自然认出那是在行宫丢失的玉佩,咬牙,目似利刃射向他。
      韩沐言等人也瞧出了那为何物,不由面色一变。
      “怎么会在他手中?”他只知道妹妹的玉佩丢失,却不知行宫的事。
      作为兄长,此时当然忍不住站出来,欲去夺回玉佩,却被江修一拽,后者皱眉摇摇头,示意他冷静。

      “有谁愿意参与这场斗茶?”赵羡挑衅地看了看这边,勾住玉佩晃了晃,透过光的玉石闪出柔辉,漂亮得让人心生向往。
      “殿下。”一个清澈温柔的声音响起,从西面传了过来。
      是一个俊美的少年,身姿颀长,仪态优雅,乌黑的发用绸缎束在身后,和如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赵羡跟前,看着那玉佩道:“景某愿意一试。”
      赵羡意味深长地勾勾唇:“好!”

      浅栗色瞳孔含着缠绵的笑意,徐徐看了过来,落在神色僵硬的韩素娥身上。
      他脸上的笑是爱怜而倾慕的,又那样温柔,像春水一般温柔,仿佛能让人溺毙于此,若韩素娥不知他为人,几乎要相信他是真心为了替自己解围。
      你放心,我会为你赢下它的。她看见他的眼里透露出这样的意味,安抚而深情。
      韩素娥却清醒无比,又痛恨无比。

      “人太多了,最好不要硬抢,”江修看看神色各异的三人,在场只有他还算理智,拦住了欲愤愤上前的妹妹和韩沐言后,勉强开口提议,“不然我去试试,看能不能赢回来。”
      韩素娥却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
      她虽讨厌景阑,却深知对方的本事,他身份卑微,却天赋异禀,无论才学还是闲情雅致,几乎没有他不会的,前世里带给她惊喜的出众能力,现在却让她如坐针毡。
      难道真的又要同他扯上关系了吗?

      “我去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冷平淡,又从容声音。
      随之一阵冰雪拂过的凛冽气息,雪松的冷香浮动,是她熟悉而想念的,眼眶一热,几乎落泪。
      韩素娥怔然转身,泪盈盈地看向三步之外的人。
      恰好他也望来,墨玉般的眸,寡淡的眉,面容平和而淡然。
      那样普通,又那样不凡。
      她从未了解他,却没由来相信,这才是真正令她安心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赵羡:你们都得感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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