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未终》 Gemini

15、第十四章

　　几日后，我和寒隐宣同庄季白告别，他挽留了几句，也没有强求。

　　一直送到门口，也不见庄菱，庄季白解释说最近武林动荡，便让庄菱去故友家住几日。

　　我说：“真是一个好哥哥啊！”即便是那样任性的妹妹也如此呵护，真是血浓于水啊！

　　庄季白听了后斯文的笑笑，白皙的脸颊上一朵娇艳的桃花。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叫他“风情公子”了，他生的秀气，虽是习武之人却个性温和，然而偏偏那朵似桃花一样胎记生在脸颊上，一笑确实是动人的风情。

　　我和寒隐宣同他道过谢，又讲了几句离别赠语，便在门口分开。

　　离开了风情山庄，远目还是那一片鲜艳的山茶花满山，烂漫如春。

　　我们先去了杭州，购置了香和蜡烛，还有黄纸，只是那些卖家都是一脸惊异的看着我们。我奇怪了一会儿，才想到，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啊，买这些东西确实是不喜气。

　　思量了一会儿后，又去买了一壶酒，两挂新年的平安符后和寒隐宣提着东西牵着马去了杭州近郊。

　　那座所谓桃林山也不过是众山峰中很普通的一座，只是因为上面载满桃树，念久了便这么叫了，可是现在是冬天，基本上全是光秃秃的树枝，几分凄凉的意思。

　　不过因为寒隐宣认得桃树，所以是还算快的找到了。快到时，只见不远处有很突兀的一抹火红，我匆忙将手中的东西扔给了寒隐宣。

　　跑到那边后，果然眼前一亮，在这冬天单调的荒山中，这里开了一片鲜艳的映山红，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太张扬的花，不过还是采了一大堆，然后跑回去对满脸疑惑的寒隐宣神秘的笑笑，继续去桃林山。

　　大约只走了少顷，便看到那些本该风情万种的桃花只剩了枝条，虽然知道那是春来前的沉寂，却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很荒凉。

　　一路上寒隐宣难得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走着，他爹娘的墓在半山，而这座像丘一样的山也并不高，所以一会儿我们便看到了——那两个用土堆成的小小的突起。

　　若不是前面有两块墓碑，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两个墓，两个昔日众人艳羡的神仙侠侣的墓。两个墓连得很紧，上面旺盛的杂草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此时已经枯萎，长长又干扁的垂下，前面也没有祭品，显然是很久都无人问津了。怎么看当初英雄，如今很是惨淡。

　　寒隐宣默默上前用手拭掉碑上的灰尘，隐约可以看到上的铭文，分别是简单的寒如梦之墓和聆小蝶之墓，只是旁边还有小写的行书写的句子：鸳鸯之梦，世人难求。神仙眷侣，清风化蝶。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虽是上穷碧落两处茫茫，还望二位执手天上人间！

　　我不由皱皱眉，这个字迹，很熟悉！

　　见寒隐宣正在清理墓上的杂草，我很乖巧的走过去陪他，帮着一起清理，忙活了一会儿后，两个坟墓终于像样许多了。

　　我拿出蜡烛点上，插入土中，又引了火点上香，递给寒隐宣三柱。

　　先是鞠身三拜，然后跪地叩首三拜，将香也摆放好。

　　寒隐宣跪着没有起来，他望着那墓碑很久后说：“孩儿不孝，曾不知父母者谁人，不知养儿之恩，十六年不曾来看望爹娘，求爹娘原谅。”说罢，他重重一叩首，起身后继续道：“隐宣于此，爹娘舍生救儿之恩，不知实情活到现在。”然后他又重重一叩，“十六年不见，人间天上两相隔，不知你们可好？孩儿愚笨至今才知晓父母，隐宣无以为报，还请再受儿一拜。”说着，又是一叩首。

　　“十六年未来看望爹娘，不孝。”

　　“没有点香立牌位供奉爹娘，不孝”

　　“让爹娘长眠之居落得如此凄凉，不孝”

　　“寸草之心无以回报，不孝。”

　　寒隐宣说完一句便重重一叩首，仿佛没有痛感，语调不强烈，如此反复，我看到他白皙的额上印了血迹，他却依旧没有感知般。然而那一声声的磕头声听得我很难受。

　　我第一次见寒隐宣如此，平时的温柔，宠溺的微笑，或者是哭泣都不见了。语言平静，旁者听来却有着难以言语的悲伤。

　　如何不孝？父母被杀，莫是你罪过。不知生育者，莫是你罪过。十六年相别，莫是你罪过……

　　我不忍再看下去，上前拦住寒隐宣，然后将手中大束的映山红放在碑牌前，跪下说：“伯父伯母好，我是秦晓，今日才前来看望你们，愧不可挡。这山春天想必是景色不错，可是大冬天就凄惨了点，所以就摘了束映山红应应景，虽然俗气点，还望二位莫嫌弃。寒隐宣这些年过的很好，虽然他很奸诈又阴险，表里不一，时不时还掉个小泪，不过还算是凑合着过过啦！看在伯父伯母的面子上我就原谅他了。——对了，寒隐宣虽然一直叫我爹叔叔，不过我爹一直把他看的我还重，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既然这样秦晓也不客气啦，二位怎么说都算是我干爹干娘了是不？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认了我这个儿子了哦。寒隐宣这一次难得良心不安愧疚难当，秦晓也希望二位别怪罪他了！”说完，我学着寒隐宣那样，重重一叩首。

　　“堇儿……！”寒隐宣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我自顾自拿出酒壶酒盅给他说：“倒一杯吧！”

　　他点点头，拿起酒壶满上酒，递给我两杯。

　　我和他一人执两杯酒，我先道：“这杯酒我敬两位干爹娘，愿你们在天也可以恩恩爱爱。”

　　寒隐宣说：“愚儿薄酒一杯，望二位接纳。”

　　说罢，我和他将酒撒至墓前，然后将自己手中的一饮而尽。又倒满端正的至于碑前。

　　呆呆的看了两个墓一会儿，心中也有几分沉痛，可能是被寒隐宣给感染了吧！我静了一会儿，寒隐宣也没再说什么，见他只是凝神看着墓碑，俏脸上沾上了方才额头的血滴。我嘘了口气，真怕他又做出什么“孩儿不孝”的举动来。

　　担心之余，我突然想到还有东西没呈上，匆忙拿出刚才买的两个平安符，是一对相配的符，红秀金线，很普通，但做工也精细。

　　正好看见四处有枯死的藤蔓，就扯过来，然后穿过两道平安符，系好节后一并套过两个墓碑。这样，便可以再那个世间，也能紧紧的相系了吧！

　　完事后我对着那两座看起来不再冰冷萧条的墓碑说：“干爹干娘，除夕快到了，我和隐宣要回长安过年，没时间来看你们了，所以提前拜年了。两道新年平安符，我知道你们嫌它寒酸，不过等过完年我们一定再来，到时候备份厚礼再来孝敬爹娘。”

　　寒隐宣望着我，说不出他神情的微妙，片刻后他开心的笑，柔声说：“堇儿，你先回避些许好吗？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我偷偷抱怨他说什么悄悄话啊，不过还是识相的退开到离他还算近的地方。

　　我看见寒隐宣像碑牌移近了些许，修长的指尖抚上冰凉的石碑，埋下头低声细语着些什么，目光柔和。

　　不由好奇的挨近了几分，听到了他不是很清楚的话语，温凉如水，却听得我一怔。

　　“……爹、娘，方才那位是隐宣的心爱之人，呵——虽然他没有说喜欢我。隐宣不求我们可以同爹娘般碧落黄泉还相爱如初，只求他可以好好的。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他不要悲伤，不要落泪。我寒隐宣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永生永世爱着他。”

　　他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进去。我背靠着树干，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隐宣……你爹娘一定没有保佑你……因为，为什么我现在，反而更想哭呢？

　　我使劲的眨了几下眼，平复了心情后才继续转身去看隐宣，他似乎已经说完了，只是静静的看着墓碑，然后说了一声：“爹、娘，我要走了。你们保重。”后伏地一拜，然后朝我走来。

　　“和我爹娘说完了？”我若无其事的随他说。

　　“你爹娘？”

　　“是啊！”我回答的很理直气壮，寒隐宣听后问：“那秦叔叔呢？”

　　“做你爹好了。”

　　“呵呵。说完了。”

　　“你这只寒老狐狸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寒隐宣俏皮的笑笑。

　　“喂喂……！”

　　我觉得自己有几分梗咽，便不再说话了，谁知他突然偷袭在我唇上轻轻一吻，顺带说：“乖啦。”

　　我踹他一脚，寒隐宣轻松躲开，我迅速的转过身背对着他。

　　寒隐宣上前拉过我的手，又深深的望了一眼前面的两个石碑，说：“堇儿，我们回去吧！”

　　“回长安？”

　　“恩。”

　　我们下山后直接离开了杭州，两个人，一双影。寒隐宣比我理智些许，而我当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

　　和寒隐宣在沿途的一间客栈住下，要了两个客房，不过我很难得的主动去他房间找他。

　　那丫算是恢复的差不多了，见我进来两狐狸眼笑眯眯的看着，刚想说他几句，只是无法忽略去他光洁和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混着泥土污渍，只好扯过一条毛巾甩他身上。寒隐宣也就老老实实的擦了起来，不过眉头皱的紧紧的，估计是痛的。

　　那小样演戏似的用一副楚楚可怜的眼神朝我吧唧着，我以眼杀人瞪他，又不得不拿过毛巾帮他擦。

　　“疼。”寒隐宣得了便宜卖乖的说。

　　“你自己擦也痛，我给你擦也痛，要选哪个？”我收回手，甩着毛巾问他。少爷我服侍你还敢给我嚷嚷。

　　“还是堇儿好了。”说罢乖乖让我帮他擦，一声也不吭。

　　完事后我继续呆在他这儿，不经意向窗外一瞥发现已然夜色，吹进来的风很是萧瑟，我打了个哆嗦赶紧关窗，好一会儿才渐渐暖和起来。

　　向他走去，见寒隐宣淡淡的微笑，想说些什么却道不出口，思来想去很久，才说：“你没关系了吧，恩？”

　　“只要堇儿一直在我身边就没关系。”他伸手抱住我，头埋在我肩上说。

　　“肉死了，小爷不吃这一套。”

　　“其实——！”

　　“恩？”

　　“……！”

　　“说不说啦。”

　　我不耐烦的耸耸肩让他靠的不舒服，却被寒隐宣更紧的抱住。

　　“其实，还是有点不好受。”

　　“废话，你又不是圣人。”

　　我骂道，却还是不自觉的搂紧他，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衣料被慢慢渗湿。

　　呵、虽然他没有说喜欢我。

　　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他不要悲伤，不要落泪。我寒隐宣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永生永世爱着他。

　　寒隐宣说这句话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我每想到便会觉得分外苦涩，其实你何苦呢？

　　“隐宣，你别不好受了。”

　　“恩。”

　　“我想……那个，我还是喜欢你的吧。”

　　“……”

　　“寒隐宣你这一生都赔在我身上了，也没花心思去讨好大姑娘，小爷也不好意思看你因为爷而弄得变成大伯了也没人要——所以我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吧。”

　　“……”

　　“喂喂，我都这样说了，你丫吭声啊！恩哼，高兴死了吧”

　　我不爽的去推他，这小样却突然贴近覆上我的唇，看见他无暇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映在我皮肤上湿湿粘粘的，右眼角下两颗墨砌的泪痣带着意外的神采。

　　寒隐宣微笑着低语：

　　“是啊，我高兴死了呢。”

　　我轻轻咬了他唇一口，笑着拨开他遮住了双眸的柔顺发丝，见到了一双噙着笑意、美丽的丹凤眼。

　　“隐宣，我不要你就真没人要你了。”

　　“所以你一定不能不要我啊！”

　　“嘿，那可说不准，爷长了这张倾人城又他妈倾人国的脸，难哟！”

　　“那我一直要你，好不好。”

　　“哼哼，你变成又丑又邋遢猥琐的老大伯后我就休了你。”

　　“我好可怜啊！”

　　“屁，你很幸运，被爷瞧上了。”

　　寒隐宣拉过我缩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握住，然后柔声说：

　　“可是，堇儿变成老伯伯了的话我还是会要你的。你说我是不是亏了啊。”

　　我不说话，深深望他一眼，又道：“哎——我老了以后也是美伯伯啊哈！”

　　寒隐宣听后楞了一下，然后荡漾出柔和的笑脸。

　　无论如何，定不负君。

　　隐宣，你当真是亏大了，亏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