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殷涯

7、第 7 章

　　06
　　本来报考的时候是填了林耀的学校的，家里也很满意，说他们的生科院和经管都不错。结果祝文渊突然反悔了，死活都不愿意去。
　　喻妈妈让姜承去问问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姜承摇头说：我也不知道，阿水最近在跟我生气。
　　谁都没想到祝文渊突然就自己出了国。他的雅思分考得很高，瞒着家里人申请了国外的一所学校。拿着登机牌排队的时候祝文渊透过玻璃幕墙看了一眼机场外的旷远天际，恍惚想到雅思也是林耀让他去考的。就是在他上了那辆玛莎拉蒂之后的第二次见面，林耀建议他去考了雅思。
　　也许从那时候，林耀就已经和姜承串通好了吧。
　　呵呵，不就是分个手吗？祝文渊低头冷笑，何必搞得那么麻烦。既然你都开口了，那我堂堂喻小少爷还会死乞白赖死缠烂打死不放手吗？
　　林耀，你是不是太把你自己当回事儿了？

　　一走就是六年。祝文渊没有回过家，甚至没有回过国。

　　姜承是在林耀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又去找到他的。
　　两个人约在咖啡厅见面，林耀一只胳膊横在桌面上，另一只胳膊竖起来，手腕下垂着捏住小铁勺的柄，在咖啡杯里慢慢搅动。
　　姜承手里拿着林耀的简历，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他问林耀有没有兴趣到祝文渊家里的公司去上班。

　　林耀笑出了声，勺子差点没拿稳，说别了吧小舅，我怕祝文渊再见到我把我拆了。
　　“不回S城，就在这里。他们很重视R市的分公司。”
　　林耀啜了一小口咖啡，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啊。
　　姜承问他：就这样答应了？不再考虑一下吗。
　　林耀声音很轻但是语气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凭什么不答应啊？小舅，这是你欠我的。

　　他还像以前那样叫姜承 。这两个字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带着林耀对他的钦佩和敬服，他在三个人一起靠在阳台上看落日的时候小声说过如果自己有天也能成为小舅那么厉害的人就好了。
　　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称呼里剩下的除了嘲讽，林耀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

　　姜承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对，我欠你的。
　　林耀漫不经心地笑，日子总是要过的嘛，干什么跟钱过不去。

　　姜承不置可否，端起来咖啡喝了一口。他没过过为钱发愁的日子，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需要考虑的事很多，比如他的姐姐，比如祝文渊，比如要把他这个小侄子从已经玩的够久的海水里拉上岸等等。
　　但是这些事情里从来不包括钱。
　　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不管是对他来说还是对祝文渊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是林耀不是。

　　林耀看着姜承还是一直在笑，像是早就预料到的那样，笑里面没有姜承之前想象的那种故作姿态和假装的坚强。
　　他其实活的很通透，也很敏感。早在他知道表白那天的旋转餐厅不是祝文渊自己定下来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
　　姜承在祝文渊面前一直做得很好。他帮着祝文渊向林耀表白，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出去玩，教林耀什么东西的时候就像是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外甥。他和林耀一起出席宴会，带着他见了很多不一样的世面。
　　可是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林耀，而是为了祝文渊。
　　他要做祝文渊最喜欢也最信赖的小舅舅，他要表达自己是始终和祝文渊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表面上姜承是帮着祝文渊向林耀表白了，还给他们特意准备了惊喜。但其实他是想让林耀看到他与祝文渊之间的差距。不仅是家世财富上的，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人生价值的不同。观念不一样的两个人是永远不会走到最后的，姜承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林耀更明白。
　　但是林耀揣着明白装糊涂，姜承不明说，他就当做不知道，装了两年，等到祝文渊高考结束的时候本以为功成圆满，终于兜了出来。
　　结果没想到的是祝文渊那么倔，那么烈，直接一走不回。

　　林耀低头看着手机笑，上面是姜承发给他的祝文渊的近照。到底是亲舅甥，一家人不生隔夜气，祝文渊跟姜承早就和好了，在国外也经常跟他联系。
　　林耀没保存，看了一会之后点了锁屏。
　　姜承：他去学了艺术，变化很大，不像以前了。
　　林耀笑着点头，说人长大了总会变的，正常呀。
　　姜承一直看着林耀，试图捕捉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但是一无所获。
　　林耀接了个电话匆匆跟他告别了，姜承透过玻璃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想起了林耀大二那年。

　　那是姜承第一次瞒着祝文渊，私下里去找林耀。他带着林耀去吃饭，暗示了很多，但是林耀始终不卑不亢，扬着笑脸把姜承的所有招数都软绵绵地吞了下去。姜承当时就也是笑，最后摸着林耀的脑袋把他送了回去，说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的。
　　林耀下了车之后站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面，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林耀的笑看起来有点难看。他说好的小舅，我会好好想的。

　　姜承终于在这时候承认自己早就已经对这个小家伙多出许多不该有的注意了。
　　怪不得祝文渊那么喜欢他，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是不能释怀。姜承不奇怪，林耀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他。甚至包括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就对林耀多了很多怜悯和仁慈。
　　本来他是应该谁都不可怜、谁都不欠的。但是林耀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姜承竟也莫名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做错了。
　　林耀身上像是有光，那种明亮和温暖一直都在吸引着处于黑暗深渊中的怪物。想要吞噬，想要毁灭，想要看他身上再也发不出来这种光，想要拉着他一起彻底坠入深渊。
　　看一颗明星逐渐暗淡的过程，比得到他更有趣。

　　07

　　后来姜承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林耀提出这样的条件，那颗星本来是已经黯淡了下去的。或许是这个黯淡的过程太过无趣，姜承还没有玩够，还没有欣赏够林耀的韧性到底能有多强，也或许是这颗星虽然的确是黯淡了，但终究没有彻底灭了光亮，仍旧摇摇晃晃地燃着一小簇火苗。
　　姜承偶然在合作方的公司里翻到了林耀的求职信，作为一个应届毕业生，他的履历足够漂亮。不过可惜的是时运不济，经济萧条的时候几乎每家公司都在想着裁员，他们不需要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新人，没有时间去训练，也没有闲钱去培养。林耀在毕业即待业的边缘徘徊。
　　姜承把他的简历带了回去，然后给他姐姐打了个电话，说想往R市那边推荐个新人。姐姐笑着说那好呀，她一直都很相信自己弟弟的眼光，也为他骄傲。既然是姜承推荐过来的人，那肯定错不了。

　　姜承亲自带着他去到R市的分公司办了入职手续。
　　那是林耀第一次穿着正装出现在工作场合，有点小小的紧张。电梯上升的时候姜承在林耀面前蹲了下来，帮他把松散的鞋带重新打了一个结。还是没有经验，林耀不懂皮鞋的鞋带和运动鞋的鞋带有什么区别，就算是收拾了很久认真打上的扣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青涩。
　　那是不符合要求的，会被老人抓到把柄欺负嘲讽。
　　林耀低头看着姜承的发旋，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之前他因为祝文渊的关系还是总对姜承有一种亲近感的，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很累。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真的很累，林耀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什么感受，只觉得已经没有了那份热切的亲近欢喜，却也说不上是厌倦。
　　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真的没意思。

　　直到喻妈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把R市的一把手调到S城去给祝文渊做特助。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跟儿子和这个同样可怜的分公司负责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这个人是姜承推荐到公司来的，而且工作能力非常优秀。
　　从林耀毕业到祝文渊回国，足足四年，林耀从实习生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了一把手的位置。
　　林耀莫名其妙，还有点激动，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在微信上给姜承连着发了九个问号。三个问号发一条，三条消息发过去，姜承很快也回给了他一个问号。
　　林耀：要调我回S城？
　　姜承：不知道。
　　林耀很崩溃，你让我来这儿的，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但是姜承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家公司内部的事。
　　他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姐的理由听起来完美无懈可击，姜承也没法把当年的事情再告诉她，末了又听姐姐数落祝文渊回国之后的种种劣迹，要他这个小舅舅这回再不许惯着他。姜承点头说好，刚要挂电话又听到姐姐安排他去R市把林耀接回来。
　　姜承考虑了一下答应了，然后就听到有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姜承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祝文渊。

　　“小舅，我在你这儿住两天！”

　　不知道祝文渊现在有没有释怀，姜承垂眸扫了一眼祝文渊带回来的小男生，跟林耀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这几年在国外别的没学好，祝文渊倒是把花花公子的玩世不恭和游戏人间学了个全套。男女不忌，各圈通吃，换身边伴儿的频率比他去上课的频率要高得多。
　　姜承说出那个名字之后，祝文渊的狗链掉在了大理石的台面上。再捡起来时手有点颤抖。姜承把滤纸叠好，咖啡盛杯放过去，祝文渊低着头没有喝。
　　那看来是还没有释怀，就是不知道是感觉自己被戏耍玩弄之后的不甘还是别的什么，余情未了吗？
　　姜承挑眉，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揉过祝文渊的脑袋转身上了楼。他现在要留一点时间给祝文渊，让他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林耀。姜承自己也要回去早点休息，毕竟喻妈妈的命令是不可以违抗的，不管是他还是祝文渊，他明天要去R市接林耀回来，开车那么久会很累。

　　这是林耀第四次坐这辆车了，姜承的玛莎拉蒂。
　　其实他很少开这一辆，比起这种空间狭小的跑车，姜承平常更青睐大型SUV.狂野又粗暴，看上去攻击性就很强的那种。

　　第一次坐这辆车是祝文渊跟林耀表白的当天晚上。这辆车载着他们去旋转餐厅，那是林耀第一次那么明显地感受到他和祝文渊之间的差距。
　　第二次是姜承去他的学校里找他，零零散散地说了点祝文渊的家事，那是姜承暗示林耀跟祝文渊分手的第二次，差距变成了鸿沟。
　　第三次是姜承开着这辆车带他去R市的分公司办入职，两个人都没说话。姜承下车后在电梯里帮林耀系了个鞋带。
　　这是第四次，他从R市分公司的一把手被调回了S城的总部，还是姜承来接他，把他送到了人事部。

　　林耀突然就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
　　他真的搞不懂自己这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姜承，面对祝文渊，甚至怎么去面对这辆见证了他那么多尴尬时刻的玛莎拉蒂。但是他觉得他现在还可以跟姜承平静地友好相处是一件很牛逼的事。也许下一件让他感到自己很牛逼的事会是和祝文渊继续友好相处，只是不知道祝文渊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