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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最后一根稻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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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安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中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是,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鼓动自己强装淡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温子铭做各种强迫性质的事情。
他想要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任性试验温子铭。
他渴望温子铭给予他,不会离开的那种安全感,同时内心又冒出小小的邪恶—如果温子铭发现自己的不好,主动离开自己就好了,他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但他又贪恋温子铭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呼吸的温度。
他不断纠结着。各种想法纷杂错乱,缠成一团乱麻。谢明安开始有些精分,一会儿竭力维持完美形象,一会儿竭力破坏形象,他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喜怒哀乐似乎都在这段时间集中爆发。
他越来越害怕。
到后来他总是在道歉。
比如,有次在温子铭床上,温子铭弹吉他给谢明安听,谢明安一下子精虫上脑,冲上去就吻了温子铭。那天温子铭没有说话,脸红到发黑。
对不起。
比如,温子铭说送谢明安的生日礼物是他自己,这一天他只属于谢明安,谢明安却忍不住把温子铭拉到学校一个偏僻的地方,不管不顾的拥吻他。那天温子铭没有说话,在洗手池旁一遍又一遍洗着嘴。
对不起。
比如,温子铭有一个特别欣赏的朋友,他很珍惜那个朋友,甚至都不敢跟那个人勾肩搭背。谢明安每次望着温子铭看向那个人的眼神,心里就酸酸的,很想哭。他心里的恶魔开始膨胀。他故意当着温子铭的面强行抱了那个朋友。那天温子铭生气了,很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说,谢明安,那是我很珍惜的人,你不要玷污他。
对不起。但是…
谢明安手足无措,内心的恶魔一哄而散,剩下一个胆怯的躯壳来承担后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明安大概把这辈子的对不起,都在这段时间说完了。
“你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温子铭道。
谢明安以为他再一次原谅了自己。
“反正说了也不会改,何必呢。”
谢明安心里堵得慌,越发的慌张,像是夹着尾巴一样,觉得站着都是一种煎熬。
他发现,那些巧合,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就像没有了手臂的袖子,空空荡荡,随风摆动。他极力想把自己调到温子铭的频道,但一想到和他交流的那个人是温子铭,说的话做的事就总是会乱套,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始说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自相矛盾。
谢明安每次都会懊恼自己又蠢又呆,同时无可自拔地觉得温子铭越来越帅,越来越好,两相对比,自己还真是越来越糟糕了呢。
比如,有次谢明安和温子铭走在桥上,温子铭指了指路旁的树,问谢明安,它们为什么存在。谢明安懵了。
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比如,有次老师说大家互相看摘抄本,谢明安兴致勃勃地把自己摘抄的一篇三毛的文章献宝一样地递给温子铭,温子铭翻开看了一眼,立刻合上放到一旁,有些生气的说,在他没有形成完全的价值观之前,不要给他看这种文章。谢明安懵了。
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比如,有次温子铭拿到一笔奖学金,下课后谢明安在座位上偷偷听那边的动静,瞥到有几个同学路过拍拍温子铭,说请客吃饭嗷之类的。谢明安想,既然自己恭喜的话说不来,那就模仿一下好了。他扯出一张笑脸走过去,站在离温子铭一米远的地方,照葫芦画瓢地说恭喜啊,请客吃饭嗷。温子铭听完,和同桌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抬头瞥了谢明安一眼,同桌说,他又不是干嘛了你用得着这样吗,温子铭冷笑了一声。谢明安懵了,明明…只是开玩笑,想借机和温子铭说句话。
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如果…
没有如果。
温子铭应该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吧。
谢明安越来越恐惧,每次见到温子铭都会大脑一片空白。
说不出话。
四肢僵硬。
所有掩饰过的,没掩饰过的,全都没了,变成了空白。
越来越像一个傻瓜。
…
谢明安想不起是什么让他一步步坠入深渊的了,回想回去记忆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样。
真正开始觉得要崩溃,大概是从温子铭亲口说谢明安无聊开始。
谢明安绞尽脑汁想出的,可以和温子铭说的话,却一下就被否决。
“子铭,我听说…”
“无聊。”
“子铭,今天我…”
“无聊。”
谢明安想不起自己说过什么了,既然温子铭说无聊,那应该就都是很无聊的东西吧。
只是,为什么到后来,连说晚安都会被说无聊。
谢明安很委屈,但还是想方设法,他在网上搜各种“晚安”的表达法,各种语言,各种词组,研究了它们潜在的深意,精心挑选了几个,只不过他才发了一个,就又被说了“无聊”。后面还跟了一句“这个我以前早用过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难得约到温子铭一起去爬山,到达约定地点之前,谢明安一直在手机上打各种可以聊的话题,防止待会儿自己大脑死机,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事实上确实是有效果的,一路上聊的还是可以的,至少没有特别冷场。
正当谢明安满心期待地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被说无聊的时候,温子铭问了一句他手上拿的是不是计步器。
谢明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嘴巴快于脑子:“不是啊是我的老人机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温子铭一定会误会,觉得我很没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那种东西的。
谢明安下意识的看向温子铭,温子铭眼睛看着地,抿了抿嘴。谢明安以为他要说出那两个字了。然而温子铭最后什么都没说。
已经连“无聊”都懒得说了吗?
谢明安很无力。
他告诉自己,有可能只是自己过度解读了温子铭,但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来越自卑,敏感,别扭。
谢明安快不认识自己了。
他已经不记得被说了多少次无聊,多少次躲在被窝里哭了。
他小时候打屁股针的时候没哭,刚出生几个月就被放在幼儿园托管,两个月没见过家人的时候没哭,现在却因为一点点还可能只是自己臆想的小事每天哭着入睡,又天天做噩梦,梦见自己各种死法,太过真实,太过疼痛,太过害怕,不敢关灯。
就像温子铭说的那样,啧,怎么这么没用。
…
最后一根压垮谢明安的稻草是因为另一个男生。
谢明安对那个人的第一印象是不太好的。
那个时候谢明安还能很正常地和温子铭沟通,还是形影不离地黏着温子铭。
温子铭总是收到巧克力。吃完晚饭回来,总会看到桌上多了块巧克力。
谢明安有点好奇是谁送的,但没有问。
一连好几天,他总算看到了那个送巧克力的人。
那天他们没去吃晚饭,忽然坐在窗边的同学喊了一下温子铭,说有人找。温子铭站起身从后门出去了。谢明安假装去教室后面装水,偷偷往外瞥了一眼,那个男生矮矮的,左手一直拉着温子铭的袖子。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谢明安的直觉告诉他,不能接触这个男生,会有危险。
温子铭回来以后,谢明安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他是谁”,温子铭抿了抿嘴,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说“以前认识的人”“算不上朋友”。
…
那个人比自己还要黏温子铭。只不过温子铭不太喜欢和那个人说话。
谢明安是在脑子一热和温子铭关联□□号之后发现的。那个人的头像上总是99+,后来有天忽然没了,一问才知道,温子铭把他屏蔽了。后面还是谢明安不忍心,登了温子铭的号,取消了屏蔽,还给那个人发了一句晚安。
谢明安总觉得那个人对温子铭的态度怪怪的,他就此问过温子铭,温子铭的回答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国王和奴隶。
…
后来谢明安慢慢发现,他想了解的,温子铭的最好的那几个朋友,或者说,亲人,那个男生全都搞定了,他想知道的,温子铭的过去,那个男生好像也都一清二楚。
有天他忽然发现和温子铭不再关联,他发了温子铭一句,收到的回复却是“他不在”。回学校问了温子铭之后才知道,是因为那个男生一定要和温子铭关联,温子铭没同意,后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直接把□□给了那个男生。
…
再后来,那个男生知道谢明安过分的举动,趁温子铭不在班里的时候指着谢明安的鼻子骂,还揍了谢明安一拳。
很久很久之后谢明安才知道,那时候班里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抢了那个男生的朋友,也就是温子铭。
多瘆人。
…
再后来,谢明安变得“无聊”,和温子铭再也没有了交谈,见了温子铭也是装作看不见,不敢打招呼。
高一结束的那一天,谢明安背着包准备回家,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上楼,要上楼一趟。明明很莫名其妙,他还是上去了。
然后,他呆住了,不敢眨眼,又挪不动脚。
他看到了温子铭和那个男生,两个人肩并肩斜靠在墙上。谢明安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但是,他很久没见到温子铭笑得那么开心了。
明明他那个位置,他们两个人都看得到他,温子铭却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全投在那个男生上。
谢明安有些站不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个男生仿佛注意到了谢明安,偏过头瞥了他一眼。
脸上满是嘲讽。
轰!
最后一根绷紧的神经断裂,心里最中间的一大块位置剧烈震动,最后,轰然塌陷。
坠入深渊,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