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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诛心 ...

  •   穆王坐在帐中,他已许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至少这一个月来是没有的,倒不是舟车劳顿带来的,而是心中思虑的事情多了便极容易无眠。
      再加上人力与物资的消耗,家国大义面前,他即便有心想要拖个几日也是不能的,唯有速战速决方为上上之策。
      穆王此前虽有上过战场,但也都是在腾王的领军之下,这次做了主帅,到底是不同的,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安排和部署,所有的决定都将关系着几十万人的生死,他突然明白皇兄曾说过的话,只是那时的自己浑然不知、无所畏惧,原来当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或事时,任谁都会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就连那案几上放置的地图,本是轻薄无重的纸张,此刻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突然一个拳头直直的朝他袭来,拳风凌厉,未留一分一毫的余地,穆王蹙眉,侧身躲闪而过,来人似是心有不甘,见一击未中,回手便再出一掌,穆王微微低头,再次躲了过去,两人不过片刻之间已过了十几招。
      穆王并不愿与他打斗,一来他们之间没有必要,二来若是惊动他人,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穆王转动手腕,一掌便把来人击退几步。
      “你的功夫,我教的,不用剑的话可是连赢的机会都没。”
      涯峪稳定住身形,握了握腰中佩剑,冷冷道:“你不配。”这是师父送他的,这人怎配?
      “我知你来所谓何事,但此仗我必须要打,且要赢。”
      涯峪怒道:“这仗,何人都可打,唯你不行。”
      见穆王不语,涯峪更是怒气填胸:“苏瑾!”
      穆王态度坚定:“此事我非做不可。”
      “苏瑾,师父的身子一向不好,若非日日心系南月和......怕是根本就撑不了多久。你既明知,却还要去做,就不怕...不怕师父...”
      “当然怕。”穆王道,“可此仗我若不打,父皇断容不下繁迹。”
      涯峪苦笑,原来他是为了救师父,自己如此纠缠倒显得颇为可笑了。
      “我不会告诉师父的,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在此事上我和你是一样的。”语罢,涯峪转身轻笑一声,喃喃道,“说到底南月的兴亡与我有何干系?”
      “你在嘟囔什么?”
      “没什么,走了。”涯峪说着便朝窗户处纵身一跃,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无一人察觉。
      涯峪在外逗留了一段日子,直到听到南月亡国的消息后,他才从边境返回浮生阁,战场上断壁残垣,尸横遍野,已沦为了人间地狱。
      涯峪拔出折箭,往身上刺了几下后犹嫌不足,就随手在流血漂橹的地上摸索出了一把断剑,不多时,他就在自己的四肢各处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他取下蓝色发带,披散着长发,使其任意飘乱着去沾染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身体伤重,又未有药材止血,饶是再强健之人也熬不住的,涯峪拖着沉重的双腿,尽管眼前事物模糊极了,他一刻也不曾停下,终是回到了浮生阁。
      众人见他伤痕累累的样子都心痛不已,伤口中有的已发脓溃烂,有的却愈合再裂,欲想扶他,竟无从下手。
      涯峪面色苍白,浑身滚烫,他望着繁迹紧锁的眉心,满是内疚。
      “师父,对不起,我拦不住他...也护不住...南月...”
      “不怪你。”只见繁迹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又加重了几分,道,“不可再擅自做此等凶险之事。”
      “徒儿知错。”
      浮沉在一旁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默默落泪,气道:“如此背信弃义之人,该千刀万剐!”
      “他做得对。”
      听得此话,浮沉一时怔住,手中沾了血的纱布也掉落在地,不单浮沉,云笙与涯峪也都不可置信,满目惊愕。
      “公子糊涂,是他完全不顾仁义道德,为在皇帝面前居功,不惜屠我百姓,灭我家国,此等小人行径,与禽兽何异?”
      繁迹负手而立,言语轻淡:“如今的北黎国富民安,陛下也已年迈,唯此一件憾事,不可谓不做。皇帝之愿,如若不从,是为不孝;将士之命,如若不顾,是为不义;因顾忌我,却弃家国,是为不忠。故而他做得对。”
      浮沉低目,轻轻擦拭着涯峪额前的冷汗,不平道:“他若能为公子思虑分毫就不该去!”
      云笙看着繁迹轻轻颤动的身体,道:“穆王...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无可奈何,他...必不会如此...”
      浮沉笑道:“不得已?先皇崩逝,公子作为质子孤身一人来到北黎,本想安稳度日,却被卷入北黎皇朝之争,先是瑞王算计,再有腾王加害,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因他而起?如今却还要为他亡国,眼下种种哪个又是公子想要的呢?可即便如此,公子至始至终也从未想过利用他,而他呢?便是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云笙皱眉,示意她不可再说。
      可浮沉心有不甘,又道:“腾王离世,他伤心不已,可公子远比他更早的没了皇兄,却也未如他这般不择手段、卖友求荣!”
      繁迹撑着身子,缓缓走至暖阁门旁,他倚靠着,不至于使体内翻滚的气息翻滚而上,他望着屋前的那片铜钱草,却寂静无音,只是不过六月种下的种子,如今能瞧得到什么呢?
      云笙急道:“浮沉,够了!别再说了。”
      浮沉擦拭着涯峪身上已凝固的乌血,满目通红道:“他既做了,还怕旁人说吗?”
      “公子,陛下来了。”
      小厮语罢,只听屋外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大惊。
      繁迹回头看了一眼浮沉,道:“照顾好涯峪。”转身便同云笙一道出去了。
      涯峪欲想起身,却被浮沉按了回去。
      “你还伤着,能做什么?”
      繁迹穿过回廊,只见皇帝大步而来,身后跟了许多宦官和禁卫军。
      “草民繁迹参见陛下。”
      然终是未得皇帝准许,他只得跪着。
      皇帝一语不发,只斜着身子瞥了一眼身边的宦官怀仁,怀仁会意,屈身从食盒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碗,并叫来了两名随侍。
      侍从快步来到繁迹身旁,照吩咐分别按着繁迹左右两侧的肩膀,怀仁则左手紧扣他的下颌,许是灌得猛了,乌黑的药汁顺着繁迹紧绷的喉咙流了下来,弄湿了胸前的中衣。
      云笙惊呼:“你们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禁卫军的牵制,嘴里顿时被塞了白布,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繁迹被呛得不轻,咳了许久才稍稍好些,脸也憋的通红。
      “陛下有何吩咐说就是了,草民绝不反抗。”
      皇帝挑眉道:“不怕这是毒药?”
      繁迹轻笑道:“陛下要杀草民,法子多得是,用不着亲自动手,反而落得他人口舌,不但没了颜面,还毁了声誉。”
      皇帝点头道:“穆王立了军功,要朕把你赐给他,只不过你太聪明了些,放在穆王身边,朕放心不下。”
      “陛下是不放心草民还是不放心穆王?”繁迹道,“穆王灭了南月,他与我之间已生隔阂,这根刺这辈子都消除不了,杀人诛心,陛下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皇帝虽不回答但到底也未反驳:“朕的这个儿子朕清楚得很,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遇了这么多事,处世之道却还是学不来半分。”
      “穆王心思纯澈,是那些左右逢源之人比不了的。”
      “确实难得。”语罢,皇帝微微皱眉,似是对自己说出的这几个字略感不悦,又道,“只不过人都是会变的,你以为穆王就能例外了吗?”
      繁迹蹙眉,双拳紧握,许久才垂下眸子,言语平和道:“为人处世有时确实身不由己,但知世故而不世故,穆王未必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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