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咖啡》笑梦得

1、第 1 章

　　“反正你永远也不会……”

　　盛夏的傍晚。
　　天边涌动着大片大片明媚的晚霞，红彤彤一片的天幕下，有一株古老的梧桐树。

　　树下，站着一个少女。
　　乌亮的长发束成马尾，露出一段弧度优雅的脖颈。上身一件纯白的字母短袖，下身是流云图案的运动长裤，腰间系有一件运动外衫。

　　不知少女在树下站了多久，她的脸色因长久的日照，呈现出不自然的绯红，洁白的额头沁着一层薄汗，时不时有大颗的汗珠从脸颊和下巴滑落。

　　梧桐树高耸而粗壮，繁茂的枝条拼了命地往火红的天际伸去，又高又远，衬得少女身量分外娇小，但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因为那双……
　　直直望过来，比盛夏的骄阳还灼人的双瞳。

　　金红的夕阳从叶缝间穿过，在少女脸上漏下无数交错的光斑。

　　少女站在那里，
　　站在夕阳柔丽的光中，
　　身形坚定，一言不发。
　　如另一株生长于此的小树，如一块亘古立于那而无法移动的磐石。

　　晚风中，从对方口中逸出的半句碎言，似乎只是幻听。

　　……那是伍林眉最后留给自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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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C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800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前往5号登机口上飞机。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高耸宽敞的银色候机大厅，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语音播报突然响起，出神中的孟卿芸手一抖，手中的热饮险些洒了出去。

　　大厅中早已等候多时的旅客们纷纷起身，熙熙攘攘拥着朝登机口走去。

　　卿芸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抬头看向不远处闪烁不停的电子屏幕，一副刚从梦中惊醒的模样，无措而茫然。

　　眼前的幻觉消散。

　　呆了几秒，仰头一口喝掉剩余的饮料，卿芸起身扔掉纸杯，顺手将冲锋衣的拉链往上一提，几乎半张脸埋进衣领，转身混入了拥挤的人群。

　　摆渡车上，挤满了旅客，其拥挤程度，不比早晚高峰的地铁轻松。大家几乎是肩挨着肩，脚对着脚。

　　“老张，几年不见咯！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
　　“哟，王哥别来无恙哦！我家老爷子今年八十大寿，我这不是赶回来过寿，你呢？”
　　“老人家高寿，恭喜呀恭喜！我来这出差……”
　　…………

　　孟卿芸拉过行李箱，靠着玻璃窗站好，听见旁边人群中热络的招呼声，不由闻声看去。

　　两个穿深色大衣体态微胖的中年人，在旅途中意外偶遇熟人，彼此艰难地穿过人墙，而后四手交叠，聊的热火。

　　两张因长居西北高地，而略显黝黑的脸，在兴奋的交谈中渐渐泛红，看得出两人因意外的重逢而真心高兴。

　　静静看着两人，孟卿芸目光柔和，嘴角不由扬起一点点微微的弧度，带有两分欣羡。
　　马上，那抹融合在盛夏傍晚的剪影，再次蓦然闯入脑海。

　　笑容最终没有成形。

　　遮在衣领下的脸，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孟卿芸转头看向玻璃窗中自己的眼睛，不禁暗想。

　　故友重逢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个说着“好久不见”，一个淡笑“别来无恙”。
　　世俗又不乏真挚，意外又惊喜。

　　若换做自己和伍林眉呢？
　　如果再见面，我们大概……

　　平复不久的胸膛突的又急跳起来，有些发慌，孟卿芸猛吸一口气，低低自嘲的弯了弯唇。

　　她们哪会有这样的光景？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现在和伍林眉，算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车外吹起了大风，呼啸的风檫着玻璃窗咆哮而过，几个机场工作人员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边理头发边去拉拉链，狼狈不堪，形象全无。

　　可高原上那高高在上，辽阔无际的天空，得福于这大风变得干燥而澄净，显出一种油画中独有梦幻的湛蓝。

　　比蓝宝石还耀目，比水晶还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像某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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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久没想起过了，为什么突然想起伍林眉？

　　坐上飞机，在乘务员甜美的广播声中系好安全带，孟卿芸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机，轻眨几下眼睛，彻底从半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回过神来。

　　那时她刚点了一杯饮料，在休息区整理起这次采风的照片和素材，等待登机。

　　姜悦打来了电话，“那边天气怎么样，能准点飞吗？我来接机。”
　　平淡而平和的语气。

　　看了眼电子屏幕的航班信息，因为好友的惦记心里很高兴，又在分神看照片，随口取笑姜悦：“应该能飞，天气挺好的。怎么，今天不和老王腻歪想起我来了，难得难得！”

　　话刚一出口，脑子回过神，马上咂舌，暗道“糟了”。

　　“你还好意思问，孟卿芸？！”果不其然，电话那头马上传来拍桌的声音，姜悦的声音变得暴躁而尖锐。

　　“是哪个家伙说去藏区采采风、找找灵感，三五天就回来，结果一去就是个把月？而且还不知道去了哪个连我们基建狂魔都照顾不到的犄角嘎达，信号竟然时有时无？！
　　你知道你害我操碎多少心？
　　还腻歪，我连跟老王滚床单时满脑子都是你！”
　　………

　　虽然槽多无口，想了想确实是自己理亏，她连忙向姜悦滑跪道歉。

　　“接风吃什么？今晚就把老王杀了，给咱姐俩助助兴。凤阳路你随便点！”姜悦接受道歉消了气，转头豪气干云道。

　　凤阳路，c市的地标之一，全是高端餐厅，一顿饭四位数起跳。

　　不舍得让姜悦出血，她无比狗腿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凤阳路又怎么样，华而不实不接地气。
　　说起称心，哪一个大厨比得上你。我只爱吃我家小悦亲手炒的菜，别的看不上！”

　　姜悦和她毕业才堪堪满一年，本就没什么存款，今年又和男朋友一起买了车，手头更是不宽裕。这种节骨眼，自是该节约一点是一点。

　　“mua！”姜悦极其受用，在电话那头极其夸张亲了一口，“还是你识货，那我这就去买菜然后去机场。”

　　“路上注意安全。那我挂了，到了再说。”
　　“对了，对了……”

　　正想挂断电话，姜悦像是突然想起，语速飞快道：“我见到伍林眉了。”

　　像某种东西在空气中破裂，乍一听见这个名字，胸膛下传来一阵急跳，耳边微微发蒙。

　　“你说谁？”缓了几秒，自己无意识舔了舔唇，干燥而微冷的触觉。

　　“就你现在想到的那个，和我们有短短同学缘，高二风一样转学过来，后来又风一样转学走的那个人。”
　　姜悦却不肯再提那个名字，一句话说得怪腔怪调，又小又快，听在人耳里比风还轻。

　　两人间原本欢快的气氛，忽然凝滞了。

　　“知道了……”手机不由压向耳朵，尽管喉头一阵发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旧平静，“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悦忽然和她有了这方面的默契，从不会在自己面前无故提及伍林眉，今天是？

　　不等再问，电话那头姜悦自顾自说了起来，“你说巧不巧，她也在C市！
　　前段时间我们小组不是一直在做锋美的标书，几天前去参加投标会，她竟然是审核员之一！
　　一开始我完全没认出来她，倒是她散会后主动和我打的招呼。”

　　“你也知道锋美这种大公司，多少公司想要他们的项目，那些个审核员，哪个不是要我们平日里陪笑陪酒贴着脸去认识？！
　　她年纪轻轻一小姑娘，出现在一群捧保温杯的大叔中间，你说奇不奇……”

　　电话里，姜悦絮絮叨叨说起招标会的场景，可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弱弱游离在自己耳朵之外。
　　再听不进去了。

　　她愣愣听着，心中不过一个念头。

　　伍林眉竟然也在C市？
　　原来……我们离得这般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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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平滑地慢慢滑动，然后不断抬高，飞向湛蓝的天空。

　　孟卿芸拉下遮阳板，戴上眼罩，暂且置身于黑暗之中，隔绝外在的一切联系，由着从听见伍林眉这个名字后，在胸口产生的奇怪情绪发酵。

　　伍林眉，伍林眉……

　　她多久没听旁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两年还是三年？
　　都快记不清了。

　　这个高二上学期突然转学而来，高三又匆忙转学而去的人，和自己相识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刚满一年。

　　还记得，这个人刚转走的时候，班里的同学还时不时提起这个名字。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课业的繁重，这种频率在不断减低。

　　上了大学后，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学们，更是各自前往不同的城市求学，身边还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所剩不过一二。

　　渐渐的，这个名字，几乎不再有人在自己耳边提及。

　　这个人对她来说，像断了线的风筝，断了就断了，晃眼不知飞哪去了。
　　运气好，也许某天在某条小路上会再次遇见；运气不好，这一生或许就不会再见了。

　　明知有眼罩遮着，旁人不会瞧见自己的神情，孟卿芸仍将脸往领口一缩，将自己不知该露出什么样表情的脸全部遮住。

　　原来……
　　她和伍林眉之间，还剩点浅薄的缘分。

　　又或者，是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