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只若初见》迷之玉米

18、第 18 章

　　那收银的账房瞧着四十上下，蓄了长长的乌须，戴着黑色的幞头。见芷汋取出一块上品灵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快速打量芷汋一番，摸着胡须，为难道：
　　“灵石自然是收的。只是这料子质地极好，原是要送进宫给太后祝寿的，若不是圣上下旨，太后寿宴一切从简，这料子也不会摆出来。仅仅一块上品灵石，怕是......”
　　说到“圣上”二字，账房还朝着皇宫的方向虚虚一抱拳，而后又继续抚摸他那乌须。
　　芷汋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讷讷问道：“那要几块灵石才够？”
　　灵石在被采集的时候大小不一。用在阵法或修炼时，灵石的形状和尺寸并不重要。但是作为修士间的货币使用时，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尺寸和形状，因此交易时能以块为单位。
　　账房满意一笑，正要开口，便被芷汋身后一人打断。
　　“一块上品灵石都能把这整间铺子盘下来了。小师妹离开宗门许久，怎地还是如此天真？”
　　熟悉的低沉嗓音像是一盆冷水，将芷汋从头淋到脚，遍体生寒。
　　她一声不吭，收起灵石，歉意地对账房说：“抱歉，这料子我不要了。” 而后也不看身后之人，转身低头，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他，快步朝门外走去。
　　那账房一慌，急道：“客人别急着走啊！价钱好商量！”
　　芷汋没有回头，在某人幸灾乐祸的笑声中离开琳琅布庄。
　　那男子笑够了，指着芷汋选中的布料，对一旁伙计道：“包起来。”
　　伙计迟疑地看向账房，没有动作。
　　账房局促地搓搓手，试探问道：“那钱......”
　　男子似笑非笑斜睨他一眼。账房顿觉一道恐怖的威压朝他袭来，看不见的刀锋玩味地摩挲着他的脖颈，于是双腿一软，冷汗直流，连忙说道：“自然是算在小人账上。这料子您随意拿去，不收钱！”
　　一旁的伙计也是浑身一颤，手忙脚乱地就要去裁布，便听那人道：“不用裁了，整块包起来就好。”
　　伙计不敢反抗，诺诺应了，利落地将两块布包好，恭敬递过。
　　男子随手接过布，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芷汋面前。晃着手中包好的布匹，笑眯眯道：“小师妹，乖乖叫一声掌门师兄，这料子就是你的了，不收钱。”
　　芷汋咬住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面上如乌云密布般阴沉。转身想走，结果一抬头，还是对上那张精致到显得女气的脸。
　　芷汋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打不过打不过，千万不要冲动，而后取出回竹林居所的传送符。还未运起灵力，就被对方一把抢过符纸。
　　他将符纸高高举起，对着太阳看了看，用浮夸的语气说道：“这就是神阶符纸吗？也没什么特殊的呀。”
　　芷汋终于受不了了。她拔出佩剑，全身灵力汇聚剑上，直冲着那人脖颈劈去。
　　她知道那人能够轻松躲过。
　　果然，眼前的目标没了踪影。芷汋一剑落空，还未稳住身形，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小师妹往哪儿挥剑呢？师兄在你身后呀。”
　　依旧是那讨人嫌的语气。
　　芷汋又向身后横劈一剑，依旧落空。那人轻轻一跃，落在房梁上。传送符早就收进乾坤袋中，手中布匹抛起又接住，笑得肆意。
　　“叶磐心！” 芷汋眼中蓄起晶莹的泪珠，怒喝道：“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
　　原本喧闹的街道早在芷汋拔剑时就没了声响。人们远远逃开，商铺个个闭门锁户，生怕被修士间的打斗牵连。
　　此时刀剑声止，又有胆大的探出头来，远远观戏。
　　叶磐心也不恼，将布匹抛给芷汋，就着房梁坐下，一手撑着下巴，满不在乎道：“心如磐石，视人命为草芥。师父取的名字，正好如他所愿。”
　　芷汋下意识接住布匹，愣了一瞬，一时不知是该抛回去还是该收下。似乎两者都不甘心，便先捧在手上，大声反驳道：“师父那是希望你心智坚定、不为外物所动，而不是让你冷血无情、恩将仇报！”

　　芷汋和叶磐心是百炼宗前任掌门唯二两名真传弟子，都是被师父捡回宗门。
　　那时芷汋刚进游戏，角色还是个凡人，不小心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接不到任务也没有食物，险些饿回复活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师父。
　　师父测了她的资质，说她是个有天赋的，问芷汋愿不愿拜他为师。遇到隐士高人收徒这种好事，芷汋自然一口答应。
　　师父修的是无情道，有大乘末期修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他同时还擅长丹、器两术，又是两大仙宗之一的百炼宗掌门，千年来却只收了叶磐心和芷汋两名弟子。
　　他将无情道传给叶磐心，炼器之术传与芷汋。后来见芷汋炼器修至神阶，又授与她丹术。
　　芷汋入宗门时，骨龄有十六岁，严重超过入门的年龄标准。还是师父力排众议，将她收入门下。当初不知有多少人羡慕芷汋的好运。
　　叶磐心是六岁被师父捡回去的，因此虽然和芷汋差不多年纪，资历却比她深得多。
　　第一次见到叶磐心的时候，没等叶磐心开口说话，芷汋就脆生生地问了一声师姐好，还夸他长得好看。当时叶磐心眉毛一挑，没有反驳，反倒在芷汋面前装起了哑巴。
　　芷汋说话，叶磐心就写字回答。芷汋没有听过叶磐心的声音，彻底将他当作了女孩子。
　　因为叶磐心不说话，芷汋在他面前反倒格外喜欢说话。第一次炼出灵器之前，有什么烦心事都只和叶磐心说。
　　后来两人关系近了，叶磐心便让芷汋直呼他的名字，不要再唤师姐。芷汋也没有起疑，叶磐心让她叫什么就叫什么。
　　芷汋极少离开宗门。便是在宗门里，也只认识师父和叶磐心。师父的存在弥补了芷汋从小缺失的父爱，而“师姐”叶磐心则是她的闺中好友。
　　叶磐心总爱捉弄芷汋，以至于芷汋好几次发誓要和他绝交，偏偏又记不住仇。每次叶磐心笑嘻嘻来找她，她又将之前的事抛在脑后，开开心心跟叶磐心走了。
　　误解持续了将近五千年。
　　一日，芷汋设计出能够从修士的神识中隐藏身形的符纸，贴在身上，想去让师父夸奖。方走近门扉，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和师父说话。嗓音低沉，令人浮想联翩。
　　芷汋抬手叩门，那年轻男子便匿了声。师父让她进来，她推开门，正对上叶磐心笑吟吟的视线。
　　她指着叶磐心，语无伦次：“你、你......”
　　叶磐心笑着颔首，道：“是我。”
　　师父斥责芷汋不敬尊长，成何体统。芷汋哭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闭关炼丹。
　　数十年后晋阶出了关，还以为先前一幕是梦中所见，兴高采烈去找叶磐心，结果又被叶磐心的嗓音吓跑，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绕着他走。
　　后来，芷汋终于可以正常面对叶磐心，却也单方面对他疏远了许多。毕竟同性和异性对内向的芷汋来说，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若叶磐心是女性，芷汋会惊叹于叶磐心的美貌。但作为男性，叶磐心的容貌对于芷汋来说显得过于女气，因此从未有过什么别样的心思。
　　虽然芷汋也不喜欢那种古代流行的阳刚长相，而是更偏爱儒雅些的，但像叶磐心这样不开口绝对看不出是男性的，也着实无法产生绮念。
　　叶磐心倒是不在意。
　　他从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芷汋原先只当他是洒脱，还曾暗暗敬佩，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无情。
　　师父死了。是叶磐心亲手杀死的。
　　芷汋去向师父讨教。敲门三下，应声的是师兄。她推开门，就见师父白衣染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叶磐心站在师父身旁，回头看向芷汋，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张扬红衣未沾血渍，却比那鲜血更加刺眼，又如同盛开的罂粟，恶魔的低语。
　　芷汋连忙取出一枚九品回春丹，想要走上前来，查看师父的伤势，被叶磐心拦住。
　　“师父已经过世了。魂飞魄散。” 叶磐心语气轻佻，随意得像是在和芷汋讨论一块糕点的去留。
　　芷汋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挤出一个字：“你......”
　　她想问，你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师父。
　　叶磐心微笑颔首，道：“是我。”
　　芷汋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她不愿意明白，不愿意相信。
　　叶磐心好意补充道：“是我杀了师父。”
　　芷汋大脑一片空白。
　　叶磐心继续说道：“我来与师父商谈，恰好见到师父练功练到走火入魔。既然是天赐良机，我便顺手杀了师父证道。”
　　“无情道，自是要斩断凡间牵挂，方可更上一层境界。”
　　阳光渐渐退出屋去，门外响起滚滚雷声。
　　“听，”叶磐心面上浮起一抹痴迷的笑容，朝门外走去，“劫云来了。我从此便是大乘修士。”
　　芷汋终于回过神来，疯了一般向自己房间跑去。
　　整整三天三夜，雷声不息。芷汋将自己锁在屋内，蜷在被窝里，呜呜哭泣。哭累了，坠入梦乡，梦中还是师父惨死后，叶磐心的那抹笑。
　　七千年的陪伴，她最亲的两个人。
　　劫云散去，叶磐心如愿晋阶大乘。门中弟子与各峰长老纷纷前来祝贺，终于发现了掌门的尸体。
　　被长老们唤去时，芷汋一面恨叶磐心的冷血，一面又担忧叶磐心的处境。她甚至想，或许叶磐心也有什么苦衷，或许那抹笑容是他掩饰伤痛的伪装。
　　但是，她看到人们劝叶磐心不要再强颜欢笑。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1）。她看到人们赞扬叶磐心的成就，一致推举他继承掌门之位。她看到叶磐心春风得意的笑容。
　　芷汋几次张口，指控的话语堵在喉咙中，最终还是默默咽了下去。
　　就算叶磐心受到应有的惩罚，师父也回不来了。对于芷汋来说，那不过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徒增痛楚。
　　但是，她也无法再面对亲手杀死师父的叶磐心。于是，叶磐心成为掌门的那一天，芷汋悄悄离开了百炼宗。
　　她曾经试过到流速低一些的服务器寻找师父，但那里的师父并不愿收芷汋为徒，看向芷汋的眼神没有丝毫情感。
　　虽然师父一向冷淡，可芷汋已经习惯师父对她百依百顺，哪里受得了将她看得与路边花草一般的师父？偷偷留下不少丹药与灵器后，芷汋伤心离去，回到了1：36500服务器。
　　当初为了不让芷汋听到他的声音，叶磐心寻了个借口，没有和芷汋缔结平等契约。师父死后，阴差阳错之下，整个百炼宗上下都没有联系或寻找芷汋的途径。
　　直到今日，京城偶遇。

　　叶磐心：“哦？有区别吗？”
　　他指的是他和芷汋对于“叶磐心”这个名字的解读。
　　不待芷汋回答，他接着问道：“小师妹想不想知道我杀死师父的第二个原因？”
　　红衣飘飘，笑眼弯弯，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祸水妖姬。
　　芷汋想知道，但不愿顺着他的意思接话，于是撇头看向一旁的地面。
　　叶磐心读懂了芷汋的意思，轻笑几声，稍一歪头，道：“我偏不告诉你。”
　　话落，一阵微风吹过。芷汋抬起头，房梁上空无一人。
　　街道逐渐恢复了先前的繁华，徒留芷汋一人暗自惆怅。
　　时间总能淡化一切。离开宗门这些年，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丝丝遗憾以及对往日时光的怀念......
　　若不是见到叶磐心。
　　叶磐心所说的第二个原因会是什么？或者说，究竟有没有第二个原因？芷汋想不出，却忍不住期待，或许师兄所为并非出自他所愿。
　　但无论因为什么，师父已经逝去，这是无法改变的结果。
　　回过神时，夕阳西斜，商铺大多已经打烊。芷汋正懊恼来不及回琳琅布庄买布，就感到手上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瞧，原来是叶磐心抛给她的布料。
　　芷汋脸色几番变换，最终还是决定收下布料，早些赶回岐山，到卫戎身边去。
　　上一次卫戎出事，就是在芷汋潜入京城的时候。总不能再重蹈覆辙。
　　然而，世事无常。担忧什么，就偏会遇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