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殷涯

1、第 1 章

　　01
　　李元浩是在他的精神体动物从脚下钻出来的时候才从案情里回过神的。
　　白底黑纹的剑齿虎约莫有半人高，在本就不大的办公区来回打转，走两步就停一下回头看看李元浩。它歪头的时候，带着倒刺的软舌舔过露出宽吻的长牙再收回去，尖齿被唾液润湿后泛着寒光，尾巴不安地扭动。
　　小畜生现在很烦躁，李元浩在听到这牲口从鼻子里发出的、短促的喷气声后下了定论。

　　他看了眼表，在往常的时候，这个点该是每日一次的史森明马戏表演时间。这是一整天下来办公室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洋溢着他夸张的笑声，中间偶尔还会夹杂着猛禽凶兽的嘶吼。
　　而现在，空调开到16度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一人一虎。

　　作为整个刑侦支队队内唯一一个辅助型向导，史森明平时会在这个点儿接受全队哨兵精神体的“蹂躏”，尤其是在出了外勤的日子里。动物们像等翻牌子一样等着史森明给它们做精神疏导。最开始还都是乖乖坐着排好队的，但往往随后就会因为谁得到了史森明更多的关注而厮打起来乱作一团。
　　哨兵天然的本能就渴望着与向导亲近，精神体亦然。
　　然后在训练中的队员们就会因为与精神体的同感而突然开始鬼叫。

　　“我擦严君泽你个DJ，你的鲸鱼把尾巴拍我脸上了！”
　　“哇我惊了，这也能怪我？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蜥蜴在干嘛啊？”
　　“呵，史森明。他完了我告诉你们，他又在拔我胡子。”
　　……
　　精神疏导通常以史森明被各种乱锤、而锤了史森明解压之后的队友和得到安抚的精神体都心满意足结束。

　　但是今天，史森明不在。
　　前几天查封赌场的时候史森明受了点伤。最严重的是小腿，被划了两刀，伤口深可见骨，缝了二十来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李元浩刚刚手头上的东西就是关于这起案件的整理。他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晃悠起来站着活动筋骨，没两分钟又挪了个地儿盘腿坐到了剑齿虎旁边。小虎冷漠地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李元浩：……
　　这小畜生脾气还挺大。

　　赌场的案子后面又扯出来一宗贩毒案的后续，李元浩理了半天也没理出来头绪，正烦的不行。精神体的情绪往往比主人更加敏感，在这种情况下更加需要安抚。但是小虎今天迟迟没有得到史森明的精神疏导，只能以自身行动表达了对李元浩的抗议。
　　李元浩气得笑出声，两只手搂着小虎的脑袋把他揪回来疯狂揉搓了一顿才把脸埋进去长叹了一口气。

　　恰好出外勤的刘志豪推门进来，看到这一人一虎相依为命的画面后眉梢动了动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故意拉长了声音打趣：“哦——嚯？我们小明不在，浩浩宝贝这是空虚寂寞了？”
　　刘志豪一向热衷于把他们的小名和精神体的名字乱搞一气，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叫谁，反正谁应了就是谁。
　　李元浩笑骂一句，伸长了胳膊从桌上捞了个饮料瓶扔他。刘志豪扭身躲开，瓶子刚好被随后进来的洪浩轩伸手接住：“哇，虎哥这么贴心的吗，刚进门就给我饮料喝诶。”
　　进门后死活找不到自己出门前放到桌上的饮料的严君泽：“？干嘛啊？轩轩你喝的好像是我喝过的。”
　　“是吗？我不知道哦。是小虎扔过来的。”
　　“李元浩你干嘛啊？赔我饮料，快一点。不然锤你。”

　　李元浩被严君泽压着翻抢钱包，匆忙转移话题：“哎怎么就你们回来了？狗爷和琪琪呢，你们怎么出个外勤还把人给搞丢了。”
　　刘志豪刚坐到桌子前在喝水，闻言顿了一下，双手重新捧着杯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优雅地耸了耸肩膀道：“琪琪精神体过载，小狗带着他去找牛排做精神疏导了。”
　　“过载？”李元浩想了想，接警的时候只说是聚众斗殴，“什么规模啊还能让琪琪过载了，很严重？”
　　严君泽终于心满意足地从李元浩的钱包里抽出来两张钞票，说回正事的时候表情很有点烦闷又无语的意思：“这个案子还好吧，只有十多号人。但是琪琪在现场被蒙头撒了一脸兴奋剂，跟我们前几天查缴的毒品有点像，那边有人说是□□，香锅已经送去检验科了。”

　　李元浩皱眉，又是毒品。

　　刚想说点什么，牛排已经和琪琪小狗一起回来了。戴志春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有点茫然失神。简自豪耸了耸肩回了自己座位上，牛排无奈道：“没办法，琪琪平常不是跟我疏导，现在要去找小明。我做不了。你们谁要去吗？”
　　洪浩轩摆手：“我跟志豪刚刚在路上有疏导过，我就不去了。”
　　“好，那小虎和君泽呢？”
　　李元浩想起来刘志豪给他做过的精神疏导，打了个寒颤。

　　刘志豪是进攻型向导，比起安抚性的疏导，他更擅长的场景显然是战前动员，尤其是在李元浩自己也是进攻型哨兵的情况下。
　　两个进攻性强烈的人凑到一起进行精神疏导，李元浩想想都觉得脑袋疼。

　　“我肯定要去的啊，这笔录看得我快烦死了。你们再不回来的话我都准备一个人去找小明了。”
　　严君泽摇了摇头，从李元浩桌上把档案袋拿回到自己手中：“我就不用了，刚刚我守在外面都没进去的，什么也没干他们就已经结束了。我再把上个案子捋一遍吧。”

　　洪浩轩笑：“那时因为琪琪进去之后有被那个兴奋剂影响到了嘛，所以香锅说我们要快一点解决才行。”
　　牛排点头，把琪琪交给小虎：“好的小虎，那你带琪琪去哦。我要去跟志豪说一下，你们早点回来，也让小明好好休息，养完伤就要回来。”

　　李元浩匆匆披上外套边点头边用手机叫车，搂着琪琪下楼了。
　　琪琪：“虎哥，我们能骑小虎去医院不？”
　　李元浩：“……你脑子没事吧？”

　　02.
　　史森明在病床上躺到无聊得快崩溃。
　　给他做主治医生的是田野，一个白白嫩嫩的进攻型向导。
　　史森明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胡搅蛮缠，试图提前出院，不然能骗师兄一顿洋房火锅也行。
　　田野缜着脸凶巴巴数落他，看到史森明一直嘿嘿笑，终于还是没绷住也跟着他笑出来。
　　查房的小护士过来给史森明换药，盯着田野被拉住的细白手腕笑着打趣，在被田野挥手赶出病房之前把托盘放在了床头：“那就有劳田主任帮我啦！”

　　田野只好又开始唠唠叨叨地给史森明拆胳膊上的纱布。手背上的擦伤已经结了痂，中指背面被刮出来的口子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只贴着创可贴，就是手臂上的刀口还要有段时间才能恢复。

　　史森明另一只手抓着床单，疼的呲牙列嘴不住抽气，还要空出时间来平均两秒嗷一嗓子。这时候田野就不得不一脸无奈地停下来缓缓，或者再给他吹一下。絮絮地说史森明不听话，却听不出来语气到底是责骂还是宠溺。

　　反正田野是永远不会怪他的，就算他每次都是伤痕累累地被送到田野面前，田野每次都是被迫半夜爬起来打着哈欠给他收拾伤口，田野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看不起过他，从来没有因为他是辅助型向导而对他有跟别人不一样过。

　　史森明是辅助型向导。
　　在几乎全是哨兵的警校里，就算偶有寥寥无几的向导被录取，也往往是刘志豪这样的进攻型向导。如史森明一般的辅助型向导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他毕业后被分配到RNG.当时的RNG已经是市局刑侦分队中的一哥了，而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聘用过辅助型的向导。被史森明顶替位置的Mata是进攻型向导中的佼佼者，等着史森明做搭档的简自豪更是声名在外的刑侦一哥。说不心慌是假的，说没有经历过冷眼质疑没有经历过区别待遇也是假的，史森明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地知道，他应该付出怎么样的努力才能在这个队伍里站住脚跟。

　　田野比史森明好了那么一点，却也大致是这么过来的。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感同身受，田野乐得半夜爬起来去警局给史森明收拾伤口，史森明也乐得在医闹的时候整夜守在田野办公室门外，大抵是互相舔舐伤口时的慰藉。

　　田野给史森明换了药出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自己带着的新入职小医生定点去史森明那查房。
　　胡显昭一听又能去听史森明吹牛逼了，面上波澜不惊地点头伸手给田野比了个ok，其实内心在悄悄盘算背着田野让史森明帮他做疏导的可能性有多大。

　　田野或许是带惯了新人，他的精神疏导是诱导性的，到哪一步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都要一点点听他的慢慢来。
　　是典型的正统学院派风格。

　　史森明不一样，他是被简自豪带起来的野路子，比起他去安排哨兵，他更倾向于让哨兵处于完全放任、完全放松的环境里，他只负责筑起安全的高墙，保护着他们发泄，然后由他们自己去做选择。
　　总归还是小孩子，被管束惯了之后突然发现还有这么一种可以自由生长的方式，难免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于是在被问到搭档选择标准的胡显昭想了一下，给出了“我希望我男朋友是史森明”的答案。
　　田野：彳亍。
　　史森明：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李元浩：史森明这个小畜生又开始了。
　　严君泽：在干嘛啊？不是问工作搭档吗，怎么变择偶标准了啊？

　　可惜胡显昭的小算盘还没打响，李元浩就带着琪琪过来了，胡显昭只好遗憾地回去继续做田野的跟屁虫。

　　史森明看见李元浩就脑仁子疼，住院那么多天的经验告诉他，这个点李元浩过来不是要精神疏导就是要史森明帮他做文书。想到上次给小虎做疏导的时候李元浩把他的兔子当成抱枕捏来捏去，给李元浩做疏导的时候小虎把他的兔子活生生从十二楼追到一楼，史森明果断扯过被子蒙上脑袋就开始装睡，被李元浩扑上来抓着脚心一顿挠。
　　史森明笑得快喘不过来气，眼泪都要出来了才被松开，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李元浩：“你这个畜生！”
　　李元浩挑眉：“说谁呢，小畜生？”
　　史森明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指着助纣为虐的琪琪：“不好好睡觉半夜跟着李元浩瞎跑什么，回去就让牛排来gay你。”

　　琪琪来医院的路上吃了李元浩两个二十多块的冰淇淋，期间还用要把这件事告诉牛排来威胁李元浩，得到了他回去路上买辣条的承诺，这会精神好多了。就是精神体还蔫了吧唧地趴在他肩膀上，蜘蛛的八只脚都无精打采地垂着。

　　03
　　胡显昭拎着兔子耳朵敲开史森明病房门的时候，帅明正咬着手指靠在床头若有所思。
　　灰色的兔子皮毛油光滑亮，前爪缩在胸前，后腿奋力蹬着胡显昭的白大褂，一拐一拐的，试图挣脱。胡显昭把兔子提到史森明面前：“你的？”
　　兔子和史森明面面相觑，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四肢都卸了力开始歪着脑袋装死。
　　史森明无语。对着胡显昭点了点头，把兔子接过来搂在怀里揉脑袋。

　　李元浩刚进来的时候这小兔崽子就吓得不知道跑到哪去野了，他在意识海喊了半天要小东西出来看看琪琪的蜘蛛，这家伙都没回声。
　　史森明问：“你在哪找到的啊？”
　　胡显昭眼神飘忽了一下，讪讪的摸了下鼻子：“野仔的常服里。他下班要换衣服回家，刚脱了衣服就看到它了。”
　　史森明：“你为什么要看着田野换衣服？”
　　胡显昭：“……？？？是他跟我说的，不是我看见的。”

　　“…哦，”史森明觉得自己跟李元浩在一起久了，脑子有点不太好使，“谢了啊小昭，明天让田野请你吃饭。”

　　胡显昭一边翻他的病历本，打算给他再测个体温，一边问他：“刚在想什么啊？我敲门你都没反应的，我差点以为野仔刚回家你就跑了。”
　　史森明嘿嘿笑：“那你就惨了，嘻嘻，田野会扒了你的皮。”
　　胡显昭撇了撇嘴，接过体温计的时候眉头却锁了起来：“你在发烧啊？”
　　史森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疑惑：“没有啊，刚才田野下班前还来了一趟，正常的。”

　　胡显昭想着他刚做完精神疏导，体温升高或许是累的，刚打算记下来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凑近点去闻史森明脖颈间的味道，史森明被他吓了一跳：“干嘛？”
　　胡显昭才是感到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身上怎么有□□的味道？”

　　刘世宇从检验科拿了报告回去的时候刚好李元浩带着琪琪回来，刘世宇抽抽鼻子，警惕地看着李元浩：“你又给琪琪吃什么了？”
　　他身后跟着的科莫多巨蜥跟着转头，用滴着涎水的分叉舌尖对着李元浩，粗壮有力的长尾甩开啪的一声拍在地上，盘踞着琪琪脑袋的蜘蛛吓了一跳，拉着丝从他额前垂落下来，被琪琪一口气吹断了蛛丝，晃晃悠悠飘到地上去了。

　　李元浩拆了片口香糖塞进刘世宇嘴里，哥俩好地搂着他肩膀往办公室走：“哎呀小孩子吃点零食怎么了，你管那么多干嘛，你看able都被你吓跑了，这么凶做什么。”
　　刘世宇无语：“那他半夜再起来拉肚子你带他去医院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洪浩轩去楼下拿了外卖奶茶上来，路过刘世宇身边的时候把奶茶插上了吸管体贴地送到人嘴边，顺便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他手里的检验报告：“锅老师，检验报告说什么啦？”
　　刘世宇抿了口奶茶，甜度并不高，恰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他先抬头看了一圈找到牛排招手让他过来，才继续道：“检验科说只能检查出来含有□□，但是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不明成分。”
　　“哇兄弟，不明成分是什么意思啊？分析不出来的吗？”简自豪也放下手头的东西凑过来，好奇地捏着报告背面粘着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白色的东西。有些是结晶体，有些是粉末状。
　　琪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跑开了，他还记得自己几个小时前不小心吸入了这些东西之后难受的体验，觉得很烦。
　　刘志豪问：“是普通的□□吗？还是给哨兵用的那一种，有味道的？”
　　“是有味道的那种，哨兵的兴奋剂。”
　　刘志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总觉得有点熟悉，不知道为什么。”
　　李元浩嘲笑他：“你该不会是尝过吧？可以啊志豪，人民警察以身试毒是不？”
　　“什么啊，不要乱说，散布谣言可耻。万一影响我年底评优怎么办？”
　　李元浩还想说什么，牛排打断了他们：“好了，别再闹了。检验科查不出来剩下的成分是什么吗？”
　　刘世宇耸肩：“他们说尽力了，不然我们去找田野？”
　　李元浩想了想，歪在严君泽身上去戳牛排的肚子，试探道：“行啊，明天去医院让田野去做鉴定，顺便把小明接回来吧？我刚答应史森明要让他早点出院了。”
　　牛排撇嘴：“你又先奏再、再什么那个是？”
　　严君泽：“先斩后奏。”
　　牛排跟着点头：“对，先斩后奏。”
　　李元浩嘿嘿直笑，起来搂着严君泽的狗头一顿揉搓：“那还不是为了我们泽少能早点见到小明，再说他腿都能下地了，也该回来了。”
　　严君泽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啊？”
　　“当然是怕君泽爸爸一个人在宿舍独守空闺，寂寞啊。”
　　牛排也跟着上手去捏严君泽的脸，严君泽被他们折腾得没脾气，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听牛排分配任务。

　　“那就把小明接回来吧，然后我们要开个会。这个毒品，很重要，最近好几起案子都有它出现，是个大线索，很重视。香锅和小虎去接小明，小狗要回家吗？你的伤，大永说可以回家。君泽和志豪明天把人审完哦要记得，然后…”

　　牛排看了眼乖乖仰着脸看他等分配任务的洪浩轩，想了想继续道：“轩轩要看着琪琪，有没有后遗症。那个毒品，琪琪接触到很多。”
　　“没问题就回去睡觉了，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