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风烟》雨田芥思

6、第六章- -

　　“子淇……子淇。”那人仰面闭目卧着，轻轻咬住了唇，几缕乱发交缠着覆在额上，只睫毛微微颤抖，在苍白如纸的脸面上留下两圈浅淡黑晕。“子淇……”他低声唤道，“我……我这里疼得紧。”

　　他呼唤的人半侧开脸，黑发挡住了表情。

　　“子淇……”那人微张开眼睛，正是眉如春山，目似秋水，那双眸子里雾气迷蒙，满是求恳之意，目光流转间水色潋滟，看得人心也要停跳一拍。

　　黑衣少年静静地俯看着他，良久，突然抓起装水的皮囊狠狠丢到他脸上。

　　“痛！”苏其融一声惨叫，避开了那水囊，却一头撞在马车壁板上。外头赶着车的大伯听见动静，回头从车厢前窗的帘布缝里张望：“两位爷这是……？”

　　韩筠早事不关己地转开了脸去，苏其融只得忍痛挤出一丝笑容冲车夫点点头，那大伯一张黑脸竟赫然红了红，讪笑着也点头道：“苏爷，您好生躺着，这儿到京城的官道小的最熟，什么时辰去哪儿打尖宿店，不用您费心，小的包给您安排好喽。”说完了话，又殷勤地咧了咧嘴，这才带着两朵红晕满足地转回去。苏其融好容易收起满面干笑，垮下脸来：“子淇！”

　　韩筠倚着车壁，淡淡地说：“喝口水睡觉。摔成了那样，知道疼就安生点。”

　　“原来你也知道我此刻身上有伤。”苏其融苦着脸，四仰八叉倒在车厢座上。那马车价格定得甚高，造得也确实不错，车厢里很是宽敞，坐了一个躺了一个，当中仍然空开老大一块。

　　中午在那宴春楼上，苏其融前一刻还坐在窗边，抱着膝笑得云淡风轻，后一刻便突然一头撞了下楼去，等韩筠绕到窗口查看，那人已经实实地摔在地上了，唬得闻声寻来的赵掌柜软在边上念了几千几万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后面跟着的小伙计见苏其融哼哼唧唧的声音颇为响亮，分明还有活气，便立刻留心去看韩筠，料想跟的主子出了事，不论为邀宠还是为情分，这侍童定然是要扑去哭喊着殉葬的，又是一场好戏。

　　只见那人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来，略停一停步，便朝着苏其融走去，边上围观的人们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姑娘大婶们纷纷摸出帕子手巾，预备好要为这两个漂亮哥儿捧场掉一回眼泪。

　　韩筠走到苏其融身边站定，没说话。地下的人艰难地仰起头，眼神凄凉地缠上去：“子淇……”

　　黑衣的少年垂下头，眉尖蹙了蹙，半晌，缓缓开口：

　　姑娘大婶们把帕子手巾按上眼睛。

　　“钱袋在哪？拿出来，去结了酒楼的帐。”

　　个别反应慢的姑娘大婶已经落了第一滴眼泪，听到这话愕然拿下拭目的帕子手巾，刚好看见黑衣少年干脆利落一脚踢在地上那公子腰眼，踢得公子“哎哟”一声，泪花迸飞。

　　……人群渐渐各自走散，只剩那小伙计扶着赵掌柜，大大咋舌称奇了一番。

　　苏其融看上去也不见如何筋骨强壮，却意外地耐摔打，这么活生生从二楼掉下去，也没衬没垫的，居然只是扭了脚脖子。跌打医生看过诊，给了几帖膏药，说是养上两天就没大碍了。好在他本来打算进了镇江城就雇车，这点伤倒不影响什么，问车夫他又拍着胸脯说：“多加几鞭子，晚饭时辰前能赶到下个镇子上，有歇脚的地方。”所以当天下午，两人还是坐上马车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