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升（后）》井临渊

6、是友是敌

　　一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苏醒回来后，情理之中，来到了深海陆地联合异常现象观测部。
　　因为之前以交换生的身份在原生人鱼中留了两年，相对于其他转生人鱼，她对于原生人鱼的了解，更深刻一些，因此，她有意在外联部挂了名。
　　外联部得到的消息，说是目前黎氏聚居地烧成废墟，当日留在聚居地的人鱼，因高温尸骨无存。
　　而关于富氧鳞片，明里暗里，有关于这里，都没有分毫提及。
　　在蹼人鱼的实验室，倒是听说丢了一部分实验用的富氧鳞片。苏醒暗中去进行了比对。那一部分留存下来，只是简单的富氧鳞片，不具备拟态功能。
　　蹼人鱼的消息中，并没有拟态富氧鳞片的存在。他们的研究卷宗里，不存有既具有富氧功能又具有拟态功能的鳞片的记录。
　　还是说……
　　这种鳞片，只存在于黑市交易。
　　说是尸骨无存，如果那片聚居地中生活的是普遍□□脆弱的转生人鱼，她信。
　　但是，黎氏一族是阿蒂伏蓝类的人鱼。他的瞬间爆发能力也许没有灰鳞人鱼那么强大，但他的耐受力相对长久。
　　简单来说就是抗打。
　　这对于阿蒂伏蓝的骨骼要求极高。
　　这类人鱼，鱼骨密度高，韧性好，硬度大，绝不是说一场火，就可以烧的一干二净。
　　那么原生人鱼外联部对外放出当事人死绝的消息，又有什么用意？
　　他们隐瞒着的，还有什么？那么他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醒想了一个月，始终不得其解。
　　她照例去研究部研究。
　　部门来了新人。
　　女性转生尾人鱼，叫做莲雅。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高冷至极。哪怕是尾人鱼天生就会继承陆地人类的理智性，苏醒也很难说，她能完全做到向莲雅那般。
　　上一次部门的文姐开个玩笑，拿着半杯水说，“乐观的人把它叫半满，悲观的人叫做半空，你们呢？”
　　问莲雅，莲雅完全不想理会，又问了几遍，不假思索，“半杯水。”
　　她的表情就是，半杯水就半杯水，什么半满半空不就是半杯。
　　一个隐形的话题终结者诞生了。
　　当然，这也许不能说明她的真正理智。
　　但其实……
　　往往很多时候，完全理智不为情感和社会道德约束的人，会让人觉得恐怖。
　　哪怕她所做的选择，是最大化利益，在理智来看是正确的。
　　苏醒认识到这一点，也是后来莲雅教给她的。
　　至于现在，她对于莲雅的认识，也就是一个稍微高冷了些的同事。
　　仅此而已。
　　……
　　最近苏醒觉得身边的事有点不太对劲。
　　前一次她去图书馆下载资料走到转角，撞了一个人鱼。
　　对方也有一身罕见的浅蓝色鱼鳞，看着是阿蒂蓝伏。虽然颜色浅了一些，但看鳞片纹路质感和排列方式，的确是属于原生人鱼族的。
　　几天前原生人鱼和转生人鱼之间才取消了边界封锁。
　　两方交换生留学生才恢复正常的上课秩序不久。
　　其实按照苏醒对两方政策的理解，转身生人鱼本应会比原生人鱼提前提出和解。令人奇怪的却是这一次先提出边境解锁，相对态度软化的竟然是原生人鱼。
　　实在有些不符合明格兰领主一贯的强硬风格。
　　“抱歉。”那条蓝色人鱼先行开口。
　　“没关系。”只是偶然，苏醒自然没什么介意的。
　　看到他的脸时，苏醒还是呆了一会儿。无他，就是原生人鱼种族真的很少有这种，偏于俊朗的，或者可以说是温柔的脸庞。面相生的柔和，瞳孔是深邃的黑蓝色，看着就像存有着七月星河。眼神灵动含笑……
　　不过，这看起来，可能是个碰瓷的人……
　　苏醒所见到的大多数原生人鱼族，通常棱角分明，骨相明显，相貌就如同他们的种族一样，比较具有攻击力。
　　“真的很抱歉，不然，请你喝咖啡算是赔罪？”
　　对方神色有些慌张，脱口道。
　　碰瓷？
　　这个词儿又在她脑海里晃了一遍，苏醒回过神来，“不用了。谢谢。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现在我还有事正在忙，再见。”
　　蓝色人鱼站在原地，静静的看她走远，忽而低低感叹了句，“看起来，果真不容易相处呢。”
　　苏醒没有什么亲友。一般情况下她最喜习惯呆的就是办公室，到晚上十点她才会坐着之前雅克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动力水母车，回到公寓。
　　至于说她的资金是从哪里得来的？
　　第一，转生人鱼对于交换生的奖学金及各类助学补助很高。第二，她已经入职一个月，同时作为深海陆地地理历史以及生物方面的挂名教授实际研究员，她的工资不算低。
　　买一辆水母车还是相对容易。但是如果要同时追求速度和实际的效果还有外观的话，海洋限量的那款顶配龙车，按照她现在的工资水准大概还得努力十几年。
　　苏醒锁上泡泡门的时候，看到层层叠叠的珊瑚楼梯口刚刚游上来的人鱼，略微一怔，对上那只漂亮的淡蓝色鱼尾……
　　昨天见到的那个？
　　相见的次数频繁了些，远远高于正常陌生人相见的频率。
　　苏醒微微皱眉，锁好门自己回公寓了。
　　泡泡公寓是蹼人鱼专为自己种族设计的，有水生卧室，也有氧气房间。
　　海洋中的原生人鱼普遍以生鱼片珍珠珍珠蚌为食，而蹼人鱼的生活习惯则更接近于三千万年前的陆地人猿类。
　　他们会用火也更喜欢吃熟食。
　　想到这里的时候，苏醒的思想还是忍不住歪了一下，难怪蹼人鱼会被第一个怀疑与黎氏聚居地的火焰燃烧事件有关。
　　在这种泡泡公寓里，通常都会设置一个专门用于制作熟食的厨房。当然，在转生人鱼人流量大的购物街，靠近海面的日夜天空观赏区，也会有很多蹼人鱼开设的空气餐馆。
　　这在转生人鱼这里，算是一种风俗特色了。
　　苏醒，她也是喜欢吃熟食的，虽然她的厨艺的确比不上外头的蹼人鱼厨师就是。
　　鳕鱼仔加海带炒饭！
　　完美。
　　门铃叮铃响了两声，苏醒打开终端一看，里头的脸显然就是白天所遇到的那个淡蓝色阿蒂蓝伏美人鱼。
　　“请……请问……不好意思…”看到苏醒的脸，这位人鱼也显然呆一下，没想到遇到了熟人，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地说，“你有醋吗？”
　　苏醒：“……你吃醋吗？”
　　她的印象里，原生人鱼对于这种明显，会用他们的话说，是明显会破坏食物鲜味的调剂品，可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听海底的卖菜大叔说，加一点会更好。”
　　“你听楼下的卖菜大叔说了，难道你都没有买吗？”
　　“……忘了。”
　　这个回答可是直白又干脆。
　　这个理由也让人简直无法回绝。
　　苏醒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会做饭吗？”
　　门口的人鱼眨眨眼睛，“我会学呀。”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
　　苏醒沉默了下，看到身后锅里还有炒多了的鱼仔海带炒饭，略一思索，心下有了盘算。她随手打了两勺，开门递给他，表现得相当和气，“拿着吧。正好我做的多了一点。不过请不要对我的厨艺抱有太大信心。”
　　她倒要看看，这个人鱼到底有什么目的。
　　蓝色尾人鱼抱着饭盒，弯了弯温柔的眼睛，一副天真的感激模样，“谢谢。”
　　听人说，这个叫做苏醒的，虽然天资聪颖受人推崇，但性格谈不上热络，怎么可能主动给一个还不熟悉的邻居打饭，可疑哦。他心下暗笑……想来是今天心急了。没关系，反正她再怀疑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苏醒也笑，“不客气。”
　　“我叫寂，你呢？”
　　“苏醒。”
　　“苏醒……”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来自人鱼天生的美好嗓音念出这两个字时，似乎与句意中所用的苏醒有那么一二分不同，“谢谢。”
　　在这一方面，苏醒完全感觉不到他着重强调的特别，“……不客气。”毫无反应的继续和和气气，“一次性碗筷，吃完记得扔对垃圾桶，不然罚款别说我没提醒你。”
　　白白酝酿许多感情念名念的深沉且温柔的寂仿佛当头被浇了盆冷水，半晌，动了动嘴唇，“谢谢。”
　　“……那行，我要睡了，明天见。”还未等他回应，门“咔”的关上了。
　　“……”寂在门口站了一会，有些僵硬地回了房。
　　又一夜无眠。
　　苏醒其实很希望自己睡着，但是因为一个月之前的那起发生在黎氏聚居地的燃烧案件，让她实在难以入眠。
　　苏醒非常了解人原生人鱼与转生人鱼之间的历史，所以更明白他们之间所存在的隔阂。在两个种属之间，阿蒂蓝伏的那群原生人鱼其实是相当于润滑剂一样的存在。
　　3000万年前海面上升，是阿蒂蓝伏首先与当时的陆地人达成合作，帮助陆地人尽可能快的适应海洋的生活。
　　阿蒂蓝伏的存在对转生人鱼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也正是苏醒对于新来的那位蓝色鱼尾邻居，虽有怀疑但态度相对温和的原因。
　　可以说，目前生活在海洋的转生人鱼都应该感谢黎氏一族的存在。
　　目前，黎氏一族是原生人鱼中主和派的中间力量。黎氏一族聚居地的破坏，人员的失散，极大的削弱了原生主和派。
　　由此看来，对面那个青年选择来到转生人鱼的领域生活，也有可能是因为在原生人鱼激进派占据主导地位后，主和派在原生人鱼处已难以立足。
　　原生人鱼与转生人鱼之间，前途堪忧啊。
　　苏醒在床上躺了大半天，最终却只得出来这么个悲观结论。
　　唯一能改变这个局面的方法，就是将失踪的那十位黎氏人员找出来，重新平衡原生人鱼之间主和派与主战派的天平。
　　利用黎氏牵制原生人鱼种群中的那些暴力分子。
　　说来容易，可她没能再去一次，连黎氏聚居地中央部分都没来得及进去就被遣返，要找他们，简直就跟海底捞针一样。
　　苏醒摩挲着那个圆形透明的泡泡盒子，看着其中那半拟态的富氧鳞片，陷入沉思。
　　有人想借此机会打破原声转生人鱼的暂时的和平……
　　那……究竟是谁……
　　是原生一族故意构陷，又或者，就是转生这里，出了暴动分子。
　　苏醒将那个泡泡盒放回了床边的珍珠蚌壳中，起身去空气厨房刷牙洗脸了。
　　虽然她个人更喜欢原生的贴近海洋的生活方式，但蹼人鱼的某些生活，她也不能避开。
　　毕竟……她原本，就不是单纯的转生尾人鱼，总会有些日子，需要这些。
　　这个秘密，暂时还被她隐瞒着。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中，还能隐瞒多久。
　　原生人鱼歧视着转生人鱼，转生人鱼互有歧视，在这其中，血统更斑驳的，是往往最不受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