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期》三耳儿氏

9、第九章

　　待印宋终有一日明白了文子曰的那句“不懂”，终于懂了言无畏，他只是凄凉一笑：“言无畏，我终究……还是不懂你。”

　　他念着心中的大好河山，望着眼前的千军万马，听着耳边的隆隆战鼓，构想着言无畏曾也是像他如今这般，不求建功立业，凯旋归朝，只求战死沙场，客死他乡……他勒紧缰绳，踢起战马，举刀向天，口中声音嘶哑：“杀！”

　　双方大军打的你死我活，两位将领倒是平静互视，顾武虽是淮国的骁勇将军，却并不似五大三粗的威猛壮汉，而是高大精壮且文雅：“早就听闻属国印宋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不凡。不过我无心恋战，对你也不好下手，不如就让我的副将与你比划比划，我方若是输了，随你处置，印将军若是败了，我反而会送上求和书。”

　　印宋不想听他说了什么，输赢他早就不在乎了，他只是一心求死！

　　印家有训，印家男儿不得困于儿女情长，要死也得死在战场！前者他是做不到了，后者至少不会让先人失望。

　　他想了想自己这一世对不起谁……言采篱，他不能如言无畏所愿，照顾她了，但想来言采篱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她毕竟还有残留的言家可以依附。

　　还有谁呢……也就是印家了吧，他没能如父亲所愿，为印家留下一丝血脉，可是他实在是没办法，他想厮守一生的人都不在了，又能同谁孕育出后代呢。

　　再有？……没有了……他也算对得起国家和百姓……

　　言无畏吗？不……他没有对不起她……从来都没有……他会去陪她的，不是因为愧对，而是因为爱。倒是她！太对不起自己了，就那样走了，留自己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言无畏出征巫国的第二天他终于得了机会越狱出逃，他孤身一人骑着战马去追他……可他走的太快了，他看着灰头土脸的大军和领军的言尽还有换上的言家白色战旗，同言辞书战死时一样，白底黑字的它代表着首领的殉亡，他连夜赶路已是筋疲力竭，此时却仍能将言尽从战马上拽下并高高举起：“他人呢！言无畏呢！是不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样！你说话呀！”

　　言尽一脸惨白，仿佛心如死灰，被印宋松开推倒在地上，又面无表情的直直站起来，飞身上马，带着大军继续赶路。

　　印宋一路策马狂奔，他来到了巫国边境的战场，一片焦土，烽烟未销，尸首被堆成了一座山，截断的胳膊头颅掺杂其中，只差浇上热油一把火烧个干净或是挖出个大坑将尸山往里一推了。

　　印宋不敢相信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就这么死了，还是和这些人一样被堆在了一起，言尽怎么可以就这样把他留在这，他那样骄傲的人！就算是在尸山里也得是在山顶的尖尖儿上啊。他踩着尸首向上爬，别人的胳膊头颅成了他向上的阶梯，他爬到了尸山顶，惊讶于最上面的那人竟不是他！怎么可能，他不在这顶端！他那么喜欢睥睨一切，在下面被人压住他该多难受！

　　他从山顶开始，将一个又一个不是言无畏的人抛下山去，有的没了头颅的，脸部被火烧焦的，他就细细去握他手掌……他牵过他的手，他的手最是柔软温暖，他识的出来的……

　　不对！都不对！怎么都这样僵硬，这么冰冷！不是他！不是他！……

　　遇到连手掌都没了的，他就将尸体抱在怀里，他拥他入怀过的，他是那么瘦弱那么小，他又是那么坚强那样永不言败！

　　可是不对，这些尸体怎么都这么空虚，一点他的灵魂都没有，不是他！不是他……真正的他没有这么容易倒下，不会像这些人一样就这么甘愿躺在这里！

　　一座尸山很快被他夷为平地，印宋沾染着一身的污血和死尸的臭气。他没找到他，找不到他……才两日不见，自己就将他弄丢了！

　　他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翻着平铺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不知是不是眼睛被泪水糊花了，他见这些尸体最后都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他认不出，他觉得他们脸上的血迹好碍眼，言无畏最爱干净了，怎么能忍受自己这么脏，他拽着衣袖替他们擦拭，越擦越花，越擦越脏，他一身黑衣硬是被染的黑红……他甩开衣袖，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头颅……这是谁？这不是他啊……他在哪，在哪儿？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印宋仰天笑了起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言无畏不会在这儿的！这是巫国！他一定不会死在这的！……也许是他没死，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让自己客死他乡呢，也许是和言尽串通好了在唬他，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一定是的！

　　印宋有些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他拼了命的往回跑，身后他的战马竟然速度有些比不过他，几天连绵的大雪此时像是可怜他一身污垢，竟掺杂着雨水从天而降，冲刷着他沾染来的、属于他人的血污，在他的身后的雪地上留下道道黑红的足迹。

　　待印宋终于体力不支，即将晕倒之时，他反而恢复了几分神志，口中呢喃：“言无畏……”

　　他身子一软，被身旁蹲下身的战马接在背上，带了回去。

　　属王得知印宋归来，不想听他解释为何越狱，又不顾他身体虚弱，只是命人将他连同看管他的狱卒各打二十大板，此事就算揭过，毕竟当初他入狱不算正式，言无畏死后还得重用印宋，但他不守王法也是事实。

　　按理说印宋经这么一番折腾，应卧床不起好几日，但第二天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去参加了言无畏的丧礼。

　　又是满眼的白，白色本是最安宁的颜色，如今却很是刺眼，似不把装糊涂的人照醒不罢休。

　　……

　　对于印宋的求死之心顾武显然不想成全，他笑了笑道：“像印将军这样风采绝伦的人儿，我怎么下得去手呢，不如就让我从巫国新招来的副将，也是我的新军师——沉语，同您过上几招。”

　　说完他带踢马靠向一侧，让出身后一女子，那女子未披战甲，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她同样一身白衣飘然若雪，唇红齿白笑容灿烂间却带了一丝邪恶，她姣好的容貌印宋不曾见过，但那双清冷的眸子……

　　女子踢马慢慢上前：“是认怂……还是受我一刀？”语气仍是充满笑意，淡然的满不在乎。

　　印宋怔在马上一动不动，定定的瞧她，只见她眼神突然轻闪，提起刀来对着印宋的胸前就是一划，印宋的战甲今日特意换上了极其容易破损的，她这一刀虽没用上十成的力，但因那刀刃极锋利，她又没料到印宋的战甲如此的不堪一击，刀口竟从他左肩直直的滑到右侧肋骨处，战甲落下，印宋胸前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印宋的副将印染，见印宋倒在了马背上就要向他冲去，却被周围的淮兵缠的脱不开身，只见伤印宋那女子已先他一步，将印宋移到她马上带走了，他欲追去，顾武却上前阻拦，将一道黄旨扔到他胸前：“愿赌服输，你国的印大将军已死在了我副将的手上，这求和书你带回去，给你的王。”

　　印染不罢休：“让我将印将军的尸首带回去！”

　　顾武不屑一笑：“两国交战，手下败将的尸首随对方处置，我王若是见不到印宋的尸首，你得了求和书也是无用！”说着就策马回营了，淮国的将士见顾武回去了，也都跟着撤退。

　　印染无奈，只得先行回去复命，想让属国出面要回印宋的尸首，他是印家的主人，更是属国的大将军，不能就这样身首异处。

　　但他没有想到，黄旨呈上，属王只顾得和淮国谈和，派出的二王子也只字不提印宋尸首的归属问题，印家军更是改由二王子统领。印染屡次上表要回印宋的尸首一事，但都以两国邦交为由被拒，印染更是因为此事终于惹怒了二王子，被贬为了小卒，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起了。印染只得将印宋临死前掉落的战甲带回印家，给印宋做了一个衣冠冢，一个月前还兴盛的印家突然变得寂寥，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只有管家和几位老部将依旧留在这里守着空落落的院子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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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印宋：乖？咱不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