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暗》不留风

5、沧海笑（五）

　　“队长！”

　　刑警大队队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办公室里，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双手插兜，听到声响后略一皱眉，沉声道：“进来。”

　　一名刑警推门而入，神色有些紧张，他进来后轻轻地将门关上，随后就站在门旁，低着头，一声不吭，不敢去看男人的背影。

　　“有事就说。”周暮面不改色，神情淡漠地看着楼下飞驰而去的一辆宝马X5M，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嘴角。

　　“那个……从平宁区递上来了一个新案子，但是……”那名刑警说到这时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局促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周暮。

　　“但是又被冀局扣下了，是吧？”

　　周暮换换转身，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了那名刑警一眼，不疾不徐地踱步走到自己的座椅旁，坐了下来。

　　“是……”

　　那名刑警的额头已沁出了冷汗，他不安地搓了搓衣角，又低下了头。

　　“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必紧张，你先回去吧。”

　　周暮拿出手机，看着屏幕，漫不经心地说着。

　　“是！”那名刑警长舒了一口气，随即飞快的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杜阳市公安局跟其他市的不太一样，其他市公安局有什么案子都是归刑警大队管，局长只需要审批文件就行了，但杜阳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却像是一个空壳子，几乎所有案子都是冀冷一首操办的，由此才有了总队一说。

　　有了案子，冀冷会直接让总队里的各个分组去办，同时自己上手，有时甚至都不告知刑警大队一声。

　　只有涉及部分重大案件时，总队缺人手，刑警大队才会派人参与案件。

　　所以，市公安局里便有人说，冀冷这是想架空周暮。

　　但是周暮对这种事似乎不太介意，他一直给人一种万事皆与我无关的感觉，话少，所以不自觉地便会让人觉得难相处，但他对任何人事物好像都没什么感觉，所以局里的人见了他都还是抱着尊敬的态度叫一声周队好。

　　他的长相是属于那种斯文型的，清秀，不具攻击性，带着副金丝边眼镜，说出去不像是个刑警大队队长，倒像是哪个大学里的年轻教授。

　　周暮在那名刑警关上门时朝门看了一眼，随后拿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周暮。”

　　电话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半分钟不到。

　　周暮挂断电话，放空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摘下眼镜，又从一旁抽屉里摸出眼镜盒，拿出软布，轻柔的擦试着眼镜镜片。

　　约莫过了五分钟，他轻轻地放下眼镜，往窗外望去。

　　窗外，阳光明媚，充斥着雨过天晴的清新感，万物皆富有生机。

　　周暮微微一笑，眼眸中也荡漾着阳光。

　　“真好。”

　　冀冷坐在驾驶座上，听着导航的机械音，表面上专心开车，实际上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去陈双家里吃饭？会不会太冲动了些？万一这小兔崽子趁机溜了怎么办？不过倒是可以趁此机会了解一下陈裕民家的具体情况。

　　冀冷这么琢磨着，同时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正有说有笑的两人。

　　好吧，准确来说是陈双有说有笑，血未央一贯沉默，时不时嗯两声。

　　他这种性格在学校里有人跟他作伴吗？

　　冀冷表示深度怀疑。

　　“哎，小心车！”

　　陈双这一声将冀冷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左打方向盘，这才没撞上前面那辆车。

　　血未央不自觉的扯了一下嘴角。

　　冀冷满头黑线：这有什么好笑的！

　　对于冀冷开SUV这件事，血未央有一点惊讶，这辆宝马X5M，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价格是一百多万，冀冷这才工作几年，不仅有一套三百平的房子，还买得起一辆不错的车，如果不是他贪污的话，就是他家里的关系。

　　但是血未央和陈双对此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毕竟他俩之前一直坐的都是兰博基尼或劳斯莱斯，而血未央也只是稍稍对冀冷警戒了一点而已。

　　“对了，未央哥哥，我最近自己会做菜了，要不等会儿我做给你吃？”

　　陈双显得兴致勃勃，拉着血未央的手，两眼放光。

　　血未央却是一皱眉头：“怎么？你还需要自己做菜？”

　　陈双微微垂下眼帘，嘴角却在冀冷看不见的一侧勾了起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那样子……哪个佣人愿意待……”

　　冀冷轻轻地皱起了眉，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分区的人和高子清他们一定漏了些什么，陈裕民那方，肯定还有什么秘密！

　　看来，等会儿得留心了。

　　冀冷正在深思熟虑，没有注意到后座的血未央向他望了过来，眸中晦暗不明。

　　“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本次导航结束。”

　　冀冷回过神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闯了无数个红灯，看来要去找交警大队的同志们解释一番了。

　　都怪这两个小崽子！

　　冀冷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血未央和陈双表示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等下，我去和门卫保安说一下，让他放我们进去。”

　　说着，陈双开门走下车，向保安亭走去。

　　冀冷这才注意到了这个地方。

　　流天别墅。

　　卧槽！这不就是那个传说中在这买一个卫生间就能在别处买一套房的流天别墅吗？！陈裕民可以啊！

　　冀冷虽然一直告诉自己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其实不介意身外之物多一点。

　　只不过他没注意到，血未央的眼神忽然迷离起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流……天……

　　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因为这是那个人埋在心底的疼。

　　血未央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那个人说可以放我们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陈双回来了，笑着跟冀冷说了一句，待冀冷把车开进去后，他才注意到血未央周身气场不一样了。

　　他轻轻地握住了血未央的手，后者抬眸，与他目光对接，随即又垂眸，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陈双的桃花眼中忽然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但还不待人看清，便消失不见了。

　　他放开血未央的手，又跟冀冷说：“往前开，前面分叉口右转，左数第三栋就是。”

　　冀冷按照他说的开到了一栋别墅前，别墅大门旁的柱子上镶嵌着一块铜牌，上面镌刻着“陈家”二字。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冀冷在心里默默叹息。

　　陈双将手放到了另外一边的柱子上，冀冷只见一条荧蓝色细线像是扫描一样掠过他掌心，随即门就开了。

　　不仅豪华还有高科技……有钱啊……这一套独栋别墅得多少钱啊……冀冷暗自咋舌。

　　血未央像是经常来一样，走在最前面，到了门前停了下来，示意陈双开门。

　　陈双又将大拇指放到了门旁的一个小凹槽里，只听“叮”的一声，门开了。

　　血未央走了进去，熟练地从一旁的鞋柜中拿出拖鞋，随后轻车熟路的向餐厅走去。

　　“冀警官穿这双吧，应该合脚的。”

　　陈双换好鞋后，从另一边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大一点的拖鞋，放到地上，跟冀冷说。

　　这才是尊敬长辈的好孩子！

　　冀冷由衷的赞美陈双，并由衷地鄙视此时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餐厅里的某人。

　　“嗯，好。”

　　冀冷换好鞋，走了进去，再一次感叹了有钱人的生活。

　　全局采用的是暖色调，而不是电视上所放的那种暴发户式的黄金色，家具不多，显得房子过于空旷了些，却有各式各样的画挂在墙上，倒也填充了几分。

　　冀冷略有些惊讶，因为陈裕民的资料上显示，他是外地人，来到杜阳打拼，同时带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和刚结婚不久的妻子，用了五年时间将自己的公司登上了市级富贵榜第二，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没想到品味倒不错。

　　“冀警官是在惊讶我爸的品味吧？”陈双见冀冷久久未动，笑着走过来问，“实不相瞒，这套房子的装修是我全权指挥的。”

　　“你？”冀冷更惊讶了，陈双现在也不过十五岁，这套别墅肯定是前几年买的，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就有这种本事了？

　　“我母亲有二分之一的英国血统，我在装修时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她的指点，不然，光我一个小孩子，哪有这么强的艺术感。”

　　陈双一看冀冷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解释说。

　　血未央听到了，眼神略有些不自然。

　　他怎么又提起他母亲了？

　　血未央望了陈双一眼，少年单薄但倔强的背影落入他眼中。他收回目光，起身走进厨房。

　　没人看见，他嘴角扬起的那抹苦笑。

　　冀冷环顾了室内一圈，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浮出一丝怪异感。

　　这栋别墅，不像是经常有人住的样子。

　　可是房屋主人用了暖色调的布局，来掩盖了这屋子里原本的冰冷。

　　掩盖欲……

　　冀冷隐隐约约记得父亲跟自己讲过这种心理，但他当时好像在忙别的什么，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卫云辙，好像记得挺牢。

　　他思索着，等会儿得去问问卫云辙。

　　不过……陈双的母亲呢？

　　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在冀冷脑中徘徊。

　　靠！我为什么没看那份资料！

　　冀冷现在恨不得掐死自己，早知道刚刚就应该先看完陈裕民的家庭资料再去见陈双。

　　“你母亲？”

　　冀冷略一思考，觉得问一下没有大碍。

　　刚从厨房里拿了两颗枣走出来的血未央，刚出厨房就听见冀冷这句，不自觉地脚步一顿，随即缓缓坐下，并又望了陈双一眼。

　　然后他又看向冀冷，眯了眯眼。

　　“我母亲……两年前就去世了……”

　　陈双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来，眼里有掩不住的悲哀和思念，以及埋藏得很深的一种……

　　杀意。

　　冀冷听到他回答时愣了一下，然后又痛骂自己为什么不先看资料。

　　他脸上露出了歉意：“抱歉，我不知道。”

　　陈双敛了眼中的种种情感，那层隔绝一切的薄雾又出现在了他眼中。他笑了：“没事，今天是我多言了，平常我爸都不提的。”

　　冀冷会以一个歉意的微笑，但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妻子陪伴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奋斗时光，她年纪不大便去世了，难道陈裕民就不想念她吗？平常都不提，这可以理解为不想回忆起她伤心，但同样可以理解为他对这人没有感情，不屑提起。

　　冀冷再一次坚定了要看资料的念头。

　　“又又，我们吃什么？”

　　正当冀冷思索时，血未央终于开口了。

　　陈双边笑边向厨房走去：“西餐啊，未央哥哥不要嫌弃才好。”

　　血未央瞥了一眼走到餐厅坐下的冀冷，抬头对上陈双的眸子，略含几分笑意：“这世上有谁会嫌弃你？”

　　冀冷刚坐下，冷不丁听到这一句，更加坚定了他俩是gay的想法。

　　“冀冷。”

　　血未央待陈双进到厨房后，忽然开口。

　　冀冷抬头望向他，只见少年阴沉着脸，惨白的皮肤下血管隐现。

　　“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又又。”

　　冀冷觉得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开口时，又听见血未央说：

　　“你未曾经历过黑暗，所以无权指责亡灵。”

　　冀冷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真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吗？

　　“他是受害人家属，我们自然会保护好他。”

　　斟酌了一番，冀冷缓缓开口。

　　“你们？”

　　血未央扔掉枣核，轻笑了一声，低头沉默不语。

　　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光明？这才是最致命的。

　　我们根本不需要。

　　“我们，一切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的人。”

　　冀冷说的话令血未央一愣，这个回答是他没有料到的。

　　同一个世界……真的吗？

　　血未央没有去看冀冷，又暗自苦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

　　就在此时，陈双端着一盘牛排出来了。

　　冀冷眉梢一挑，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子手艺还挺不错的。

　　至少比他这个厨房杀手要强。

　　陈双将这一盘放在了血未央面前，冲他眨了一下眼：“未央哥哥，尝尝？”

　　说完，他又转身走进厨房，将另外两盘端了出来。

　　冀冷慢慢的吃着，同时瞥到了血未央的吃相。

　　不得不说，挺高雅的。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是后天的什么也无法模仿的。

　　这就是土豪和贵族的区别。

　　好在冀冷自觉吃相不算太难看，否则趋势有些丢脸，否则确实有些丢脸。

　　冀冷没注意到的是，血未央也在偷偷观察他。

　　其实……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看了一会儿，血未央心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个念头，随机又被他自己打压了下去。

　　我在想什么！真是没用！

　　陈双见血未央脸有点红，不明所以地问道：“未央哥哥，你怎么了？脸怎么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冀冷闻言，朝血未央看了过去。

　　于是，血未央脸更红了。

　　“我……去下卫生间。”

　　血未央放下刀叉，略有些慌张地走去卫生间，并迅速关上了门。

　　“他……这是怎么了？”

　　冀冷表示不解，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血未央背靠着卫生间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又用冷水洗了洗脸，这才出了门。

　　见他又回归了往日的一脸淡漠，冀冷这才放下心来。

　　不对！他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小崽子？！

　　冀冷回过神来，暗骂自己。

　　“未央哥哥，你还好吧？”

　　陈双是个人精，他在血未央脸红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原因，这么问只是为了让冀冷不要生疑。

　　“适才有些热，我去用冷水洗了脸，好一些了。”

　　血未央面无表情的回答，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冀冷一眼。

　　冀·榆木脑袋＋情商负数·冷此时更疑惑了——

　　屋内很热吗？是我的感官出了问题还是他的感官出了问题？为什么我觉得挺舒适的？一点都不热啊！

　　“对了陈双，你是在哪所学校上学啊？”

　　过了一会儿，冀冷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血未央微微皱了眉，食不言寝不语，他从小养成的习惯，现在听到冀冷说话，他有点不自在。

　　“重耀。”

　　陈双说完，不知何故看了一眼血未央。

　　冀冷忽然想起来，血未央这年纪，应该是上高中吧，不过他是哪所学校的呢？

　　回头问一下苏沫雪同志。

　　“平时成绩好吗？”

　　冀冷想着，先不看资料，自己从这个小人精这里问出些什么。

　　陈双神色一凝，随即立马掩盖了过去。

　　“不是很好……”

　　血未央手上动作一滞，又不动声色地自顾自切牛排。

　　陈双从来没考过试。

　　更准确的说，他在学校里从来不上课。

　　又或者说，上的是另一种课。

　　但这些他是不会告诉冀冷的，虽然他知道，这些事冀冷随便一查就能知道，但有些更深的事，只要他不说，冀冷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而他也不希望冀冷知道。

　　此时的冀冷却在做着自己的判断。陈双应该是不会经常回家的，他可能会住在学校里，亦或是离学校较近的房子里，毕竟以陈家的财力，买一套学区房是不成问题的。

　　但不知为何，冀冷觉得，应该去那套房子里看看。

　　有人住，就有线索。

　　“那你平时住哪？学校里吗？”

　　血未央眉梢一挑，冀冷这是猜出什么了？

　　他很自然的将刀一摊，看上去就像是不切了，准备吃完切好的这几块。

　　但陈双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明白了血未央的意思。

　　这是要他实话实说。

　　“不是，我爸在学校附近给我买了间房。”

　　“什么房子？独栋的？”

　　“不是，公寓楼。”

　　冀冷心下了然，陈家别墅是没有什么线索可循的，因为不常有人住，又因为是独栋，具有私密性，邻居了解的也不多。

　　但是公寓就不一样了，陈双经常住在那，家家之间相距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知道。

　　这才是突破口。

　　冀冷刚盘算着怎么才能问出公寓地点，就听见陈双说：

　　“冀警官要是感兴趣的话，下次可以来我的公寓坐坐，离这有点远。”

　　真是个小人精……冀冷暗自叹了口气，这一句话，绵里藏针，直接讲他要问出口的问题堵住了，但是又好像留了个契机，却希望不大。

　　这年头的小孩子啊……冀冷无限感慨。

　　另一边，WL公司董事长办公室。

　　旻渊审批好最后一份文件，让助理拿了出去，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喂。”

　　电话那头，一个听着很斯文的男声响起。

　　旻渊冷着脸，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这次的案件，处理的干净些。”

　　“我拿钱做事。”

　　旻渊一皱眉头，果然，再纯白无暇的羊皮，也遮盖不住狼的本性。

　　“从老挝新进的那批货，我帮你运。”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爽朗的笑声，但不一会儿便止住了。

　　“末日这次，派了沧海。”

　　“什么？！”

　　旻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许久未见的慌张竟在这一刻流露无疑。

　　洛天行！旻渊努力压制着胸腔中的怒火，这个老不死的！

　　“这事不用你管，沧海他自己知道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旻渊冷静的说。

　　“好。”

　　电话被挂断了，旻渊的心情却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沧海要是出事了，小央他……

　　旻渊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他闭上双眼，努力的让自己放松。

　　洛天行这是在给他施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