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总是在奔波》小生人倚楼

1、第 1 章

　　大宣朝靖慧帝十一年，是大宣朝灾年的终结，也是太平盛世的起点。在此之前，大宣朝已有长达十年的动荡，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期间窜出了无数的草寇。
　　在一个构建得宛如土堡的山寨附近，一群官兵埋伏在草丛中，随着一声号令，以极为快速凌厉的手法射杀了山寨瞭望台的几个草寇。几个官兵身先士卒，冲到山寨的粮仓，一把火点燃了垒成小山状的粮食。
　　几个闻见烟味跑出来救火的小喽啰连喊叫声也来不及发出，便被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刀封喉，如同烂泥般倒在地上。火焰舔着他们的尸体慢慢吞噬着这个山寨的一切。
　　“控制住火势，小心别烧到主厅。”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却极有威势，让人不由地心中一凛。
　　声音来自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将士们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显得无比恭敬。
　　“是，大人！”
　　此人名唤纪明衡，于靖慧八年进士及第，别看此人年纪不大，状似文弱，三年来却以一己之力平息了多地匪乱，虽无匹夫之力，却有雷霆手段，将士们不得不服。
　　纪明衡脚边的衣袍已经沾满了鲜血，但他丝毫不在乎，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盯着山寨的主厅，手背上的青筋曝出，独自一人，缓步走了进去。
　　主厅的正中央坐着一人，正是这些贼寇的头领，多年来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大恶人——汪元义。
　　汪元义身负重伤，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后是十余名护卫手持刀剑，仍旧要做最后的挣扎。
　　汪元义看纪明衡只身闯入，不由地大笑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这么蠢，今日便让你有去无回！”
　　“兄弟们，替我将纪大人的脑袋割下来，我要当今日的下酒菜。”汪元义捂着肩上的伤口叫嚣着。
　　却见弟兄们原本对准着纪明衡的刀剑转瞬间架到了汪元义自己的脖子上。
　　汪元义一愣，却看到纪明衡似笑非笑的眼神，“你们这帮叛徒！”
　　“大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后我们哥几个就是吃朝廷饭的人了，你该感到高兴才是，只是现在咱们还缺你这一份投名状！”
　　“纪大人，贼寇头子汪元义已经被俘，听凭大人处置。”
　　纪明衡上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汪元义。
　　汪元义自知到此地步，已经没有什么生还余地了，便闭上眼睛静静等死。
　　却见纪明衡半蹲下来，喉头滚动，喊了一句：“汪大哥。”
　　汪元义睁开双眼，正与纪明衡的视线齐平。
　　“汪大哥，战乱时你救过我，我真心叫你一声大哥，你却杀我父母亲族，如今你可还有话说？”
　　汪元义早就灭绝人性，听到纪明衡提及此事，便恶狠狠地说：“只恨我当时没来得及一并将你杀了，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你以为我为何要救你，只不过是看你谈吐举止不像农家子弟，想为自己挣个前途罢了，谁让你父母撞破了我的土匪身份呢，我只好解决了他们……”
　　汪元义癫狂地笑了起来，突然，这笑声戛然而止……
　　一把利剑没入汪元义的胸膛，配合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神，结束了他的性命。
　　纪明衡将长剑拔出，眼神阴晴莫测，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汪元义的尸体，说道：“将这个贼人连同屋子一并烧了吧。”
　　那些背叛了大哥换了山头的小弟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大家纷纷帮忙给屋子各处点上火，然后跟着纪明衡大人一起出去了。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包裹住了整个大厅。在这浓烟滚滚的时候，一只翠绿色的小鸟却从小窗飞了进去，稳稳当当落在汪元义的脸颊上，尖尖的喙琢到了汪元义再也不会转动的眼珠子上。
　　只见汪元义的尸体上升腾起一股白气，这股白气慢慢聚拢，最后竟然幻化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量修长，一头如墨的长发顺从地垂下，只在尾处松松打了个结，单看眉眼，只觉这人像个含情浪子，只是天生薄唇，结合着看，竟是个寡情的相，若非身上的道袍压着，硬生给了他三分端庄之感，看着真像话本里描写的始乱终弃的公子哥。
　　翠鸟摇身一变，跟着变化成了一个绝美的少女。
　　两人在这浓烟滚滚的环境中，竟然一点事都没有，反而火都避着他们烧。
　　少女说道：“小师叔，你猜猜看那几个叛徒是什么下场？”
　　被称作小师叔的人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纪明衡心眼这么小，最容不得背叛了。”
　　“不愧是和他斗了半辈子的汪匪首——”少女嬉笑着说，“那帮叛徒和纪明衡出去之后，立刻就被纪明衡的人绑了，纪明衡让人割了他们的首级，排列地可整齐了，像冰糖葫芦一样。”
　　“行了流玉，你们魔界中人都这么不矜持的吗？”
　　“小师叔”本名叫姜随流，是个正儿八百问道求仙，修炼了上百年已小有所成的修士，虽然他自问没有悲天悯人的大胸怀，却也相信种善因得善果。
　　之所以顶着汪元义这副不入流的皮相做尽坏事，却是有原因的。
　　“汪元义虽然已死，但弄得纪明衡家破人亡，此生也放不下心结，本世的任务顺利完成，不知轮回司接下来还有什么编排？”
　　流玉止住了开玩笑的神情，从衣袖中掏出一幅卷轴，展开来念道：“纪明衡回京后，加官进爵，数年后权势滔天，成为百官之首，皇帝也不能耐其何，但汪元义杀其父母亲族一事已成为纪明衡之心魔，他为政多年手段凌厉却失人情，与妻子感情淡漠态度疏离，最终心力交瘁死于案牍之上，年仅四十，因其为大宣朝开创盛世殚精竭虑，新帝即位后追谥其为‘文忠’。”
　　姜随流叹了一口气，念着：“也好，也好……”
　　流玉却面露担忧道：“小师叔，轮回司虽然认可了这一世的结局，但我听说他们对汪元义的举止相当不满，起初他们编排汪元义这个人物是打算将其作为纪明衡一生的政敌，最后让汪元义诬陷纪明衡入狱，让他在世人的唾骂中了此一生，埋尸荒坟。你可倒好，中途落草为寇了，浪费了这一出好戏。”
　　姜随流面色凝重起来，自我检讨道：“看来下一世咱们得更加小心行事了。”
　　“对对，”流玉点着头附和道，“咱们啊下一世就按着轮回司写好的本子来，好好欺负一顿小师哥！”
　　姜随流这人脑子天生少条筋，流玉的话听一句漏一句，就听了“对对”二字以及“欺负小师哥”这一句，立刻就不高兴了，摆出小师叔的款儿教育起流玉来。
　　“你这丫头，亭儿天性敦厚善良，你怎么舍得在他受轮回之劫时欺负他？”
　　亭儿是他捡回的孩子，是他给的名字，跟着离尘派祖师爷姓了张，因是卿字辈，又加了个亭字，故名张卿亭。虽然不知道张卿亭犯了何错，严重到要受轮回之劫，但姜随流怎么也没办法放任不管，他还没见过遭受轮回之劫的人，可以心智完好地回来的。
　　“行了行了，小师叔，我只是提醒你，咱们……”流玉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道，“咱们可不是光明正大来这儿的。”
　　流玉不用多说，姜随流早已心领神会。
　　“既然这一世的业因都种下了，我们便赶快前往下一世吧。”
　　流玉点头，美目阖上，手中开始结印，姜随流知道流玉正在寻找张卿亭下一世所托生的世界。宇宙洪荒，其中有多少个世界又岂是姜随流能够估量的？流玉虽然在魔界是个法力低微的小妖，但是却有独一无二的本事，姜随流本不想将她一起牵扯进来，可也只有流玉能够帮他找到张卿亭的下一世了。
　　“嗯？这个世界……和我们所处的可截然不同呢。”流玉似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随即她伸出手，在虚空中做出一个扯开的动作，竟被她开出一个硕大的口子。
　　“走吧。”
　　姜随流和流玉一起走进了那个黑色大洞中，在他们离开的一霎那，火光冲天，吞没了房间内汪元义的尸体以及所有的一切。
　　山寨轰然倒塌，纪明衡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不知为何，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结束了——纪明衡转身走去，可是从此之后的几十年，他却总忘不了今天的火光，似乎在今天他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流玉带着姜随流来到了一个生活方式、语言风俗服饰和他们都不同的地方，在这里生活的都是凡人，没有任何法术，人类聚居的地方叫城市，他们往来进出的叫高楼大厦，控制人们生活命脉的是叫“经济”的不可见之物。
　　钱币的事姜随流并不难理解，毕竟他们离尘派也不是每个人都不问红尘的，未入化境之前，总需要银钱来解决衣食住行的，只是大家对钱币没有这个世界那么看重而已。
　　姜随流不愿多做停留，拉着流玉直奔主题。流玉也不含糊，片刻后两人出现在一栋别墅前。这是一片富人区，只有零星几个路人。姜随流和流玉这两个奇装异服大剌剌站着也没有人侧目，这当然是姜随流用术法隐藏了两人的神识。
　　只是他们现在得尽快找到目标，否则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出现在这里，很快就会引起轮回司的怀疑的。
　　一辆小轿车缓缓驶了进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美貌妇人，姜随流看了看，并不是。随即贵妇又从车上接了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
　　姜随流的眼睛微微眯起，只听流玉缓缓道：“小师叔，你可要下手轻些，毕竟咱们离尘派从不欺负小孩子。”
　　只见原本顺从地拉着母亲手的少年突然挣脱出来，说自己有些不舒服，然后急匆匆的跑进了别墅。
　　“好机灵的小鬼。”姜随流不由赞叹一声。
　　少年风一样的钻进房间，刚才，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慑，好在他修行有些时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来任务有变，他得赶紧通知……
　　“啊！”少年一转头，脖子便被一只白玉似的手掐住了，他只来得及喊一声，随后神识就全部被封住了。
　　若是普通人掐住自己脖子根本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可是这个人却轻而易举地控住了自己，可见他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出来吧。”
　　虽然对方的嘴唇并没有动，但是声音却在自己的神识中游荡。
　　好妖不吃眼前亏，很快，少年的两眼空洞，一只青面獠牙的绿皮小妖从少年的背上钻出来，跳到地板上。
　　姜随流缓缓将少年放到床上，动作轻柔至极。看得一旁的流玉一愣一愣的，不愧是离尘派最最尊老爱幼的小师叔，即使这只是轮回司造出的一个躯壳，也深深贯彻了姜师叔爱幼的原则。
　　走廊尽头传来敲门声，“乐白，你哪里不舒服呀，可别吓妈妈！”
　　绿皮小妖瑟缩地看了姜随流一眼，只见姜随流冲他挑眉，嘴角的笑意让他感觉自己的妖生受到了威胁。
　　绿皮小妖一开口，就是和附身的少年一模一样的声音，“没事儿妈，就是今天考了长跑有点累而已。”
　　“好，那我让阿姨今天给你炖汤补补身体。”
　　随着女人的脚步声远去，绿皮小妖扑通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抱住姜随流的大腿说：“大仙，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你可不知道我们这妖生艰难啊，没社保没五险一金，干的都是坑蒙拐骗的活，好不容易找了轮回司这个铁饭碗，要是砸了连失业金都没地儿领啊，大仙，你就当维护世界和平，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这小妖弄了一堆新鲜名词，差点儿把姜随流给绕进去，不过好在他进离尘派修行之前就是搞坑蒙拐骗这些玩意儿的，所以多转两个弯就明白过来了。
　　“诶，大家都是异世沦落人，”姜随流亲热地扶起绿皮小妖，“这时候都该互相照顾才是，什么仙啊妖的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你看我身边这位妖仙小姐姐，我这一路还多亏她照拂呢！”
　　姜随流说谎不打草稿，而且他是真心觉得自己情真意切，听得流玉心中翻了几个大白眼，还得保持微笑不动如松。
　　“大仙如此想，小妖感激涕零。”绿皮小妖可没有流玉那样深谙姜随流的属性，听了这一席话，还真被感动到了。
　　“以后在这里，我就是大哥，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与我听便是。”姜随流继续忽悠。
　　小妖感恩道：“大哥此言，小妖铭记于心，来日必定登门拜谢，只是如今小妖要务在身，不如等此事终了再把酒言欢？”
　　“既然小弟如此繁忙，不如由我来执行你这要务吧~”姜随流冷笑，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流玉扶额，对于小师叔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她看不顺眼很久了，不免嚷道：“你就不能单刀直入吗？”
　　“伤和气嘛。”
　　绿皮小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流玉伸出手，口气淡淡地向自己说：“把轮回司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这怎么行……”绿皮小妖下意识地拒绝。
　　流玉手掌上旋出一个黑色的洞口，轻飘地说道：“不愿意？这里通向一个荒无人烟的世界，你可以去那边好好体验一下。”
　　绿皮小妖被吓得半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连忙拿出轮回司交给他的任务卷轴。
　　接住流玉丢过来的卷轴，姜随流唉声叹气——就说伤和气嘛。
　　姜随流带着对人魔两界和谐的担忧飞速打开了卷轴，浏览了一遍轮回司给张卿亭这一世设计的剧本。
　　看完之后，姜随流满脸忧愁地说：“按理说你是被轮回司派来折磨张卿亭的，可我怎么看着前半程，完全就是你自己的苦情大戏啊？”
　　绿皮小妖听到这儿也是一脸苦相：“大仙，正所谓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轮回司对这种戏码轻车熟路，这才编出了这么一个七伤拳组合剧本，先虐己后虐人，这样最后对张卿亭……不对，张大仙的折磨才会更加惨烈。”
　　“也罢。”姜随流收起卷轴，“这一切就让我来替你受着吧。你就跟着流玉修炼，我说到做到会护着你的，咱们这儿的油水可比轮回司足啊。”
　　姜随流捏了个诀，将绿皮小妖封进了一只玛瑙绿的手镯中，戴到了流玉的手上。
　　他必须赶快附身，否则便再无法掩盖住自己到来的痕迹，被轮回司那帮老家伙发现可不是好玩的事。
　　姜随流的身形渐渐从房间里消失，片刻之后，床上一直像在沉睡中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少年起身看了流玉一眼，流玉意会，一会儿，少年的右耳便多了一颗小巧的耳钉，样式和书桌杂志上的封面男模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