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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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美的一个早春。
太阳的暖意从天空辐射向大地，将樱桃花枝头俏皮吐露出的嫩芽，在无人路过的野径悄悄地膨胀起花苞来。
不远处就是人烟渐多的南临城，略带料峭的寒风也不打一声招呼，嗖地一声刮过，直将那高耸的几面城头旗帜扯得狠狠向一边歪了歪。
那是一面绣着权杖与蛇纹的旗帜，暗红色的锦缎因为长期风吹日晒的缘故，颜色反而显得有些惨淡。
一道清明发亮的视线紧紧地随着那旗帜摆了一摆，还不待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继续向外描摹出更多好奇的心绪，一声不大不小的呵斥便将小孩的目光拉了回来。
“怀抿！你的字写的怎么样了？”宣司令的嗓门虽不大，可是低沉的声线里所蕴含的凉意让整个车里的温度直坠冰下。
给宣司令开车的司机符乐在老总身边混了这么多年，对于司令的脾气虽然并不是百分之百的通透，可也算是十有八九能摸得清楚。
宣司令同其他军阀势力、官僚势力大为不同，他从小在严苛的军政家庭长大，身上自然没有半点土匪之气，可他也绝非是温顺柔和之辈。
他也曾面不改色地叼着烟、挎着枪，在混乱的变革前夕冲到总理府，把枪子儿打的漫天乱飞，弹壳迸溅如樱花散落。他也曾孤身一人走到那苟延残喘的傀儡皇帝床前，拿着枪口死死地顶住那个被帝国玩弄于股掌的可怜男人的太阳穴，冷血无情地和他谈判条件。
他是符乐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也是符乐所认识的最沉寂内敛的男人。
可是，他的沉寂宛如深渊，叫人望而生畏，不敢妄加揣测；他的内敛宛如暗夜，叫人捉摸不透，不敢妄自惊动。
因为一旦惊动男人，那将是一场不可抗拒、无处可逃的报复。
凡是碰到司令怒火冲天的时候，往往整个司令府上下都要跟着受苦。
宣司令有一条威风飒飒，只认主不认人的铁皮牛鞭。那条牛鞭只需在空中鞭挞一声，就像最厉的寒风扫落秋叶那般轻易，直叫那院子里的石板地破开一道裂痕！
况且，宣司令的脾气向来是薄积厚发，一旦发作起来那更是天雷滚滚，不可收拾...除了拔枪，他瞪着赤目往死里打下属的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此刻，符乐更是清楚他这个主子恐怕对这位刚刚从乡下接上来的小少爷没什么好感与耐心。如果猜得不错，司令大抵是想让小少爷先行领教一下宣府体罚与‘连坐’的滋味。
大少爷宣怀风生的白净好看，细皮嫩肉，平常性格也算乖巧懂事、温润如水，自小在学习上也算是聪明伶俐，没叫司令烦过什么心，所以司令一般也不怎么对这个儿子动手。
可是宣怀抿就不一样了，他与宣司令分别多年，而且又是个出身低微的风尘女子所生。那女子瞒着司令将孩子生下来没过几年却不幸染病、撒手人寰，小少爷就这样被一个心善的乡下老妈子抚养长大，长得面黄肌瘦不说，更是个大字不识的混小子。
宣司令这辈子最痛恨的无非是两样东西，这第一便是不求上进，第二是背德背国。
宣怀抿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不求上进的小文盲，哪里有半点出息的样子？！
况且，这个混账样子更不像一个宣家人！
一路上，司令也一直在用余光默默观察这个小儿子的心性，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只见宣怀抿这一路上小动作就没停过，先是没个正形地靠在那软若无骨的椅背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后又是把小脸贴在玻璃窗上，痴了一般地看着窗外变幻莫测的风景，两只葡萄一般水灵乌黑的大眼转动个不停，就像他要将这路上的一切全部刻进脑海，吞进肚中，待日后一个人独处起来可以反复温习一般。
“怎么？答不上来了？”宣司令的声线陡然拔高，眉峰微微聚拢在一起，身形愈发显得高大而可怖。
宣怀抿抖了抖唇瓣，一句“我不会写字”却怎么也讲不出来，就像一根扎进喉咙的鱼刺，若是说出来势必要被他这位‘厉声厉色’的父亲所不耻的。
可是眼下，就算他不说，他的父亲也能一眼洞穿他那‘浅薄无知’的思绪。
宣司令沉默了片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那双薄凉的眼眸上复又增添了一份烦闷。
符乐听着车内小孩因恐慌而不自觉加重的鼻息，自己也忍不住为这位小少爷未来的处境担忧起来。
司令会不会现在就在车上发火？万一这火气上来了，在车上就把小少爷打的哇哇大哭，他该如何是好哟...
宣司令府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有人犯错受罚，任何人都不能去劝更不能去拉，否则惩罚的力度翻倍，哪怕这个人是府里的少爷也不行。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宣司令终是开了口，符乐那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去半寸，可随后又听那严厉的苛责声再次在耳畔乍起“一个月后，你若还是不会，我便打断你的腿！”
小孩这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了，只能像一只被人抓到绑在竹竿上的老鼠，瑟瑟发抖地将脸埋得更低了几分，把自己僵直的脊背更为往后地抵了抵，就差没把那椅背里的弹簧压得变了形，牙齿更像是刚刚嚼碎了冰块，忍不住咯吱打颤。
符乐看了一眼后视镜，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父子二人虽然血脉相连，可是思想与脾性上还需要用一大段时间慢慢地去相处，去磨合。
宣司令见他没再吭声，也不再晃荡身体，于是不再理会他一般将高大的身子往后一靠，轻轻地闭上眼帘，略显疲倦地小酣起来。
宣怀抿沉着脖子沉了半晌，直觉得后颈酸楚的不行，于是两只小耳朵忍不住像小狗一般地高高竖着听着男人的动静。
兴许是宣司令白日里真的累了，当宣怀抿大着胆子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竟发出一丝瞌睡的呼声，依然毫无知觉地沉浸在梦里。
小孩眼角那刚刚被吹散了的笑意，现在终于重新浮现了出来。
他将眼珠瞟向窗外，不知怎的...
那一日的夕阳竟是那样的迤逦。
那一日的春景竟是那样的灼人。
那一日的相遇竟是那样的注定。
他在看窗外的晚霞，而那晚霞里的孩童也在看他。
他们...四目相对了。
也许，那个时候的宣怀抿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即将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数，而这位身形看起来与他相差无几的男孩将会成长为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将他的人生一次次从危险的低谷送向一次次波澜壮阔的高潮。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