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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起(三) ...

  •   山庄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小孩儿白天爬山玩水,晚上看焰火数星星,一大家子人众星捧月似的捧着她,山庄里的学徒轮流拿来好吃的好玩的哄着她,小孩儿不知所以,每天疯玩疯闹,晚上累得稍哄一哄就睡了,直到佟烨亲自给她送来一身与山庄里学徒一样形制的服饰来,让她开始修习功课,她才恍然意识到,离开家好像已经快有一个月了。
      傅行歌突然低落的情绪没逃过佟烨的眼睛,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小琼儿想爹娘了?”她委委屈屈点头,佟烨掐住小孩的脸,道:“那么,怎么样才可以见到爹娘呢?”
      小孩儿比出一个三的手势。
      佟烨十分满意地笑笑:“那一定要记住哦,前三就能见到爹娘啦。”
      傅行歌很认真地点点头,看着眼前自家舅舅的笑容,小大人般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喜欢爹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
      如果是傅与知当面,肯定能看出来佟烨笑容里的狡黠,但他现在远在京城,还遇上了点麻烦。
      “傅兄,殿下尚是垂髫小儿,开蒙不过三年,你教的这些是否不太合适!”张丛林气冲冲从东宫内殿冲出来,找到了在外殿躺椅上削木头的傅与知。
      “怎么了张兄,在下有什么教错了的,烦请张兄指教。”傅与知手里的刀一刻没停,木头屑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张丛林简直要气得头顶冒烟,他给小太子讲策论,六岁的常珩被傅与知教出一副油滑相,对于道理全按自己心意理解,玩的一手好诡辩,把张丛林绕得头晕目眩不知所言,越说越偏,说到最后已经离题十万八千里,拽都拽不回来。
      “刚刚讲为官论,讲到前朝睿宗皇帝时期的宰相大人徐为政,徐大人一生清廉两袖清风,是天下人为官之表率,纵使有些心机手段,那也是为了与奸臣抗衡!太子殿下现在需要的是学着怎么做一个正直之人,你拿那些过于沉重的心机手段给他讲,是否过早了些!”
      傅与知一脸无辜地看向他:“可是我讲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啊,你难道要我隐瞒或者杜撰来诳殿下吗,哎哟,”傅与知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木头上:“欺君之罪啊,了不得了不得。”
      张丛林气的牙根痒痒,懒得同傅与知争下去,大步往门外走。
      傅与知完全不为所动,手里的木头慢慢雕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眯眼笑着,圆润可爱,眉眼间隐约露出点傅与知的样子来。
      那是离家一月的女儿的模样。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内殿台阶上,挥退身后的奴才,拄着下巴问他:“张大人这下要怎么哄啊,老师?”
      傅与知点点一旁的案几,几上摆着一副戒尺,“少傅大人此时大概是去群玉阁找清官传记。”
      常珩微行一礼,捧起戒尺,转身走出东宫。
      一群侍卫太监随着太子鱼贯而出,傅与知很满意目前这份安静,开始细细雕琢起手中木雕的五官样貌。
      不多时,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正批复外地送上来的请安折子,心里一万个不耐烦,正赶上听着这事,才从心烦的边缘挣扎回来,他怀疑地重复了一遍:“太子去给张丛林赔罪了?怎么回事?”
      “据说是因为太子与少傅大人因对徐为政大人的看法起了冲突,少傅大人拂袖而去。”
      皇帝笑笑:“去,把傅与知给朕请过来。”
      傅与知来时,皇帝正站在窗边逗弄鸟儿,见他来了,正要迎上去,傅与知却先一步上前来单膝跪地:“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爱卿何罪之有啊。”那鸟儿蹦来蹦去,跟皇帝一起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臣没有教导好太子,是臣的失职。”
      当日是个晴天,风和日暖,一股清风吹进来,轻柔拂过皇帝的手腕。他放下逗鸟的翎羽,打了个起来的手势,再往门口递了个眼神。不多时,一柄椅子被送过来,皇帝挥挥手,太监们躬身退出,傅与知一动不动,站得像块僵直的门板。
      “坐。”皇帝说着,自己也坐下了。傅与知神色如常,撩袍坐下,全然没有刚刚请罪时的严肃。
      这场对话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傅与知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已经在张丛林处领了罚抄的常珩叫到皇帝的修明殿。门户大开,皇帝大发雷霆,斥责太子常珩心性不佳,顶撞师长,不服管教,被罚禁足十天。
      同时宫中流言频起,说太子性情顽劣,皇帝多次管教仍然不起效用,平庸昏碌,恐不堪大用。
      常珩对此倒不甚在意,张丛林倒是很有点惭愧,他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但自己给了流言纷扰的机会。
      傅与知笑眯眯地拍拍他:“别太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错。”
      然后他收到了来自张丛林的白眼。
      皇帝从不考校常珩的文才武略,却经常会问他一些很刁钻的问题,有时是关于时事,有时是关于朝政,常珩答完,好则得到一个微笑,差则会被皇帝多加斥责,常珩也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而傅与知从他小时就没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有什么事都掰开同他讲,有什么消息也不会瞒着他。
      朝堂风云变幻,小太子从不是局外人。
      正因身处局内,所以他一直很好奇,在老师和父皇口中令人颇为忌惮的那位皇叔敏阳,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所知道的只有敏阳十五岁就得封明亲王,聪颖非常心机深沉,先帝却在百官面前写下了给现任皇帝的传位诏书。临走前抓着皇帝的手,让他小心敏阳。
      但自那以后明亲王府大门紧闭,敏阳再也没有上过朝。
      但是敏阳的势力渗入三省六部,虽近年蛰伏不起,但在皇帝心里总是一根刺。
      “现在你能做的太少了,慢慢来。”傅与知偶尔也会心疼一下这个提前进入大人世界的孩子,小常珩刚刚画好一幅图,拿起来吹了吹,拍到傅与知面前,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骄傲。
      信上是傅与知留给他的功课,默出章朝地图。
      尽管放宽了很多条件,也并不需要画得太细致,这幅地图常珩还是画了两天,从大致轮廓到山川河流,越画东西越多,也越超出傅与知的预期来。他有点惊叹于小孩子学东西的速度,也很欣慰他肯记住这些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枯燥的东西。
      不知道女儿在佟氏山庄怎么样了。
      傅与知垂下眼,掩去了那平白生起的一点子愁绪。
      常珩似有所感,问他:“怎么了老师,学生这图可有缺漏之处?”
      空巢父亲看他一眼,点着图上几处城池的位置:“这,这,这,这三座城的位置,稍有偏差,泙江流经卫川,绵城和姚旸,姚旸靠山临水,易守难攻,是外敌入关的第一道屏障,你画的这个位置不准,去地理志上校对,对好再来找我。”
      小太子应声跳起,风风火火跑出去找地理志了。
      午后,张丛林来送书,恰好看见被常珩从饭厅拖过来的傅与知,师徒二人拉拉扯扯,引得一众宫女太监好奇探头。
      “欸你倒是等我吃完再看啊你急什么啊。”傅与知扯着自己的袖子,却被常珩拉得更紧,小太子嘀嘀咕咕十分恼怒:“一盏茶喝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想拖拖拉拉。”张丛林感觉有点新奇,凑上前去想问问,却被傅与知无赖一样抓住,道:“张兄,张兄你可来了,太子殿下有惑,在下的午饭还没用完,你快来为他解惑。”
      张丛林不明就里,向常珩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疑惑,臣或许可为太子殿下解决一二。”
      常珩站定,顺了顺气,道:“老师为孤留的功课孤已完成,正要请老师去检查。”
      “那便一起去吧,正好我这里还有几本需要太子殿下读的书,一并送去书房。”张丛林抬了抬怀里的书,常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拉着傅与知了,一行人往书房去了。
      傅与知有饭后头晕的毛病,还没缓过来就让常珩拽到这来,此刻也不想着歇了,只想早完活早回府。进了书房,常珩把改好的图给他看,傅与知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见没什么错处,便点点头,摸摸孩子的头,问他:“行,要什么?”
      一旁的张丛林看着图,有些激动地插了句话:“殿下,这都是你画的吗?”常珩从挑选彩头的纠结中回过神来,对着他点点头,道:“但还是有错处。”但张丛林已经不在乎这句话了,他看着图,细细数着,半晌,带着一脸的惊叹看向常珩,说不出话来。
      这哪是一个六岁孩子能画出来的东西?
      傅与知戳戳他:“回神了,你带了什么书?”
      张丛林不理他,抱着书走了。
      师徒俩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门外有侍卫敲门:“殿下,武师傅来了。”傅与知把张丛林放在桌上的图卷了卷收到了袖子里,溜溜达达出去了,常珩走在他身边,一起到了演武场。傅与知脚步没停,向后摆摆手:“今日没有功课,你安心练剑。”
      常珩深行一礼,目送傅与知走远。
      离开东宫,傅与知便坐了轿回府,正巧佟氏山庄的信送到,夫妇俩一起窝在卧房看信。
      信上无非就是报了平安,以及傅行歌最近的安排。小孩儿刚满三岁,还不能跟着山庄的学徒们练武,只能是跟着稍微跑跑步,学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傅与知看着身边一脸失落的夫人,揉揉她的头,拿了纸笔让她回信。
      女儿不能在他们身边长大,这是自佟氏怀孕他俩就做好了准备的,现今时局动荡,敏阳不可能一直蛰伏下去,西北战火频起,京中人心浮躁,若是他们有一天遭遇不测,佟烨身在外地鞭长莫及,傅氏人丁稀落无法自保,那么傅行歌将落入无数居心叵测之人手中。
      他无法接受。
      所以注定忍受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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