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马红颜》LD丶切西娅

3、第三章

　　顾伊才嫁过去就开始守寡，全京城的人都在嘲笑，说她母亲和婆婆是老寡妇，她也是克夫的命。还有人说不愧是战场上死不掉的女人，这命硬到磕断牙。

　　外人怎么讲顾伊并不在意，为苏鲤守寡她心甘情愿，是她欠他的。这么好的一个人，等了她这么久，终于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不知在心里设想了多少遍两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在朝中做好本职，在外救济贫苦之人。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就因为自己而白白葬送了生命。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止不住得想起萧凉，她开始恨这个人，对他所剩不多的爱意也渐渐消了。

　　大概半年后，她终于知道了萧凉说的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整日“狗皇帝狗皇帝”叫着的，早就没了对皇室忠诚的人，终于反了。

　　他带着在战后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孩子们连口水都喝不到的嘉澜反了，同时联合了南夷——他们曾经的敌人。

　　朝中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说萧凉疯了，才刚刚结束战争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他就联合了敌军对着自己的国家长驱直入。

　　他们说他是天生反骨，是千古罪人。

　　不过顾伊却在冷笑，她明白。

　　嘉澜便是另一个南夷，南夷人居住的地方穷山恶水，若是还能养活人，不被饿死，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同这等泱泱大国相碰，如此不过是为了抢口吃的。而他们打败了南夷，战后的嘉澜却开始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他们数次向朝中上书没有得到回应，皇帝一把年纪整日逍遥快活，而后萧凉只好放下一切尊严去向别人借粮，自然是无人肯借。

　　那个一向骄傲的男人为了给百姓争一口吃的，去给别人下跪，得到的却只有鄙夷。最后真正压垮萧凉的是顾伊成亲的消息。他决定起兵后与南夷一拍即合，虽然两者还是相看不顺眼，但此前的仇只得暂时作罢。

　　这些人简直不是是兵，而是恶徒，造反后的第一时间他们在占领的城中抢了粮。

　　当年嘉澜遭侵时皇帝不肯派兵，如今整个国家受到威胁了，他终于坐不住了，派兵镇压。

　　萧凉的起兵虽然仓促，但并不简略，况且开朝三百年，皇室早已从内而外地腐朽，不得民心。

　　南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便遵从他们的约定撤出了，萧凉却在短短一年内越做越大，南方数城纷纷响应。

　　当皇帝终于害怕起来时才发现，朝中以无人可用。当年康王年轻时一战封神，无人夺其锋芒，后来武将一系渐渐凋敝。偌大一个国家，完了。

　　就在朝中人人自危之际，顾伊独自一人入了宫，那日她同皇帝的交谈内容无人知晓，第二天帝王下令，由顾廉之女，兮承郡主带兵出征。

　　这一次没人嘲笑她是寡妇，没人说她五大三粗长胡子，没有人说她天生命硬克夫又克父，所有人都对顾伊的名字感恩戴德。

　　她和萧凉再次相遇之时，他站在河的这边，领着他的千军万马。而她站在河的另一边，两人相隔并不远，隐约能看到彼此的脸。

　　萧凉的脸上多了一条贯穿的伤疤，破坏了他逼人的俊美。而顾伊则清瘦了很多。十四岁的她与二十四岁的她竟是那么不同，曾经陷入爱情那么简单，现在心中却再也走不进人。

　　“为什么是你？”他问道。

　　“皇命在身，前来捉拿叛贼萧凉。”她在河对岸朗声。

　　“顾伊。”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河对岸的人，“你非要阻我吗？”

　　顾伊不答话，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任他在对面一点点凉了心。

　　萧凉起兵时或许有那么一点的私心是因为顾伊，到如今确是不得反悔，没有退路了。即使面前的是这个人，他也只得在她的尸骨上面踩过去。

　　“顾伊！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吗？”

　　正好，我也不喜欢你。她想。

　　那一天整条河水都变成了红色，数不清的尸体顺流而下。没有阴谋，只是最原始的厮杀。

　　那足以漂杵的鲜血中也有顾伊的。

　　萧凉亲手用剑划过她的眼睛。下手多狠啊，血染红她的半张脸。

　　她的眼睛瞎了。她知道，萧凉想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把她轰走，让她回到那京城那四四方方的地界。

　　那个说过要娶她的男人，说过永远不伤害她的男人真的越来越心狠。

　　其实萧凉也知道，她当初喜欢的不过是他肯为陌生姑娘入水的善良，如今他成为了她最厌恶的模样。

　　一见钟情的爱，坚持不了太久。

　　顾伊没有走，她即使没了眼睛，仍由部下牵着手摸着地图，制定战术。

　　萧凉从那诡异多变的战术中得知她铁了心要与他为敌，便再也不留情面。

　　顾伊一生一共上过两次战场，第一次是十七岁那年，那一仗打了五年，第二次是二十五岁的时候，这一仗打了三年。皇室腐朽，三年足够萧凉入京称帝。

　　三年在战场上敌对的消磨，他对她的感情也淡了。

　　萧凉登基后，顾伊也作为战俘被抓进了天牢，即将问斩。

　　一定要给自己部下一个交代的，顾伊不杀不行，但他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她换出来。纵然以两人身份的差距已经不能再成亲，年少时的诺言已不作数，但他们十三年的情分，他还是舍不得。

　　等他终于想出一个完整的换人方案赶到天牢时，牢中已经空了。狱卒说，几日前她便死了，死的时候身体单薄，穿着麻布囚衣，眼上蒙着白布，安安静静的地靠在墙角，像睡着了一样，上前一摸却已经凉了。

　　“那她尸体呢？”

　　“被苏夫人买走了，说是和他死去的儿子合葬在一起。”

　　“谁准的？”

　　“天牢向来有这规矩……”狱卒意识到说错话了立马跪在地上，“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萧凉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罢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不知道是对狱卒说，还是对自己说。

　　那之后的许多年，祖皇帝纵马沙场，先是过河拆桥灭了南夷，又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开疆扩土。

　　他后宫无人，一生无子。大臣们劝过他选妃立后，他只是摇头说女人太过麻烦，不如他的马来的忠诚。他晚年选了一名同族的少年进宫教导，立为太子。

　　他死前未曾给自己修建陵墓，死后带进棺材的不过一副早已破损的画，那画是他刚登基时从康王旧府带出来的，他当宝贝一样带在身边数十年却只打开看过几次而已。

　　后来那棺材被后世的盗贼打开，画也被取了出来。那画并非出自名家大师的手笔，画工也略平庸。

　　画上是一对少年男女并排的身影，少年看着远方，少女却侧头看着身边人，那目光中的炙热才是画中最传神的地方，那爱意可以穿透纸张，使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鉴赏这副画的人打笑道，“怕是只有一见钟情的爱意才能来的如此炙热了。”

　　“画上的是高祖本人吗？并不如传说中的面上刀疤，相貌丑陋。”

　　“竟也有人会爱上这种暴君，这姑娘眼睛莫不是瞎的。”

　　人们一个跟着一个大笑起来。

　　历史向来只谈功过，时光过隙，沧海桑田，这世间英雄末路，红颜枯骨。而她的身影成了他年少时刀马间惊鸿一瞥的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