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的平行线》夜船吹笛

2、第一章 A面 初遇

　　A面
　　回到起点，一切都源于一场意外。
　　章启越清晰地记得十年前那个傍晚。
　　晚霞、海鸥、悠扬的钟声，摩肩接踵的人群在水幕电影开始的一刻轰然欢呼，内圈躲水花的人们向外挤出一条扩散的人浪。
　　章启越在外围人群毫无征兆的推挤中一个踉跄挂掉了路人的耳机，心中一片焦躁。

　　他纯属路过，与经纪人丁培西约好在附近的酒店去见一位数一数二的导演，想拿下这位导演新电影的片尾曲。
　　从机场打车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时间不对，这座城市久负盛名的水幕电影正准备开播，按照惯例广场周围封路，不许车辆通行。
　　广场四周堵了一圈车子，时间逼近约定时刻，犹豫了一会儿，章启越弃车步行。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没戴口罩。
　　被人认出来很麻烦，尤其与经纪人约的时间就快到了，事关他是否可以翻身，迟到总归不好。
　　但，章启越还是在广场边呆呆地立了一会儿，人来人往，灯光尚明亮，足够看清他的脸。
　　如果……被认出来了呢？
　　章启越抑制不住古怪的期盼。
　　尖叫、人潮、无数伸过来的手、相机的闪光灯、捧到眼前的纸笔……恍如隔世。
　　累吗？是真的累。没有时间睡觉，在车上吃着饭接受纸媒采访。
　　但是，那种感觉永生难忘。
　　眼前晃过的每个人都狂热激动，有的人脸上还挂着泪，雀跃着嘶吼他的名字。他的目光投向谁，谁就会像被按了躁动模式的机器人，一遍遍重复喊“我爱你”。有人会扑过来，语无伦次嚷着心意。大多数时候，他都听不清听不懂，但只要他微笑点头说谢谢，就能再收获一波尖叫和表白。
　　那段万人追捧的日子……章启越恍惚着，许多片段挤挤挨挨占满了思绪，像池塘里饿了许久突然发觉有人投食的鱼群，一尾一尾，拨拉得一池潭水乱糟糟的。
　　在一片乱糟糟中，章启越开始跑。
　　跑快一点，他对自己说，跑快了就没有人能发现你，跑快了就不用验证慢慢走也不会被认出来，跑快了就不会想红与不红。

　　他跑得很快，路人的耳机被重重一挂，拉出去势很猛的弧度，拖着手机一起落向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
　　章启越克制着心头的焦躁，立即道歉，躬身去捡手机，交还的时候看到屏幕正中央滚动的是熟悉的歌词。
　　他的歌，最喜欢的一首歌，选秀出道后发的第一首歌，公司调配了顶级的资源制作的。
　　好巧不巧，这是……遇到了粉丝？
　　章启越有些忐忑，那被簇拥追捧的期待又探出头来，哪怕只有一个。
　　对面的姑娘，眼睛亮了一亮。
　　章启越以为即将听到一声尖叫的时候，姑娘伸手接过手机，客气地回了一句：“没关系。”然后就低头检查是否损坏。
　　面对面都没有被认出来，章启越做了两年小明星，多少有些尴尬，想走又自知理亏不能失礼。
　　姑娘理好了线，平静又自然，欲言又止，低头翻了会儿包，递过来一样东西。
　　“歌很好听——刚买的，送你!”
　　章启越凝神去看，居然是副口罩。
　　原来，是认出了自己。
　　章启越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而那个姑娘既没有粉丝见偶象的激动，也没有普通人见明星的好奇，在章启越接过口罩后转身离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章启越慢慢戴上口罩，忍不住张望她的背影，却发现人群拥挤，灯光昏暗，早己分辨不清。
　　尽管只是一层口罩，却好似一层盔甲，布料柔软的触感带来久违的安全感，章启越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为一个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听自己唱歌的……歌迷。
　　他摩挲着食指的关节，那里依稀还残留着耳机线带来的勒感，有些别扭地没选择“粉丝”这个词。
　　粉丝是脆弱的，随时随地可能转身向后，他已经领教过。此刻，因为一点雪中送炭的善意，他有些不愿意把刚才那个姑娘用这个脆弱的词语定性。
　　而歌迷，永远在那里，只要那首歌诞生了，只要那首歌不消失，歌迷随时随地可能产生。
　　章启越微微勾起唇角，有一些迷蒙的雾气自眼前消散。
　　这样的人，就该还有吧？章启越有些难为情地自我安慰。
　　一定还有！
　　这个念头倔强地冒出来的时候，章启越仿佛能看到几年前那个决定放弃学业出道的自己站在时间的那一头投来的目光，也仿佛能站在时间这一头向数年后的自己投以注视。
　　他抬头遥望半山上灯火通明的城堡酒店，那里依然是此行的终点，那首片尾曲依然是势在必得的战利品。
　　那些在云端、在巅峰的日子，也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