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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住手——”
      那感觉很熟悉。灵鸦并不是一个容易忘记事情的人。七年前有一个道士也是为了保护和他毫无关联的少女,用附着强大的光的剑横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从阴影中显现出来。
      而眼前这令他被迫显形的剑上附着的不是意念系的光,而是蓝色的火焰。
      他是从哪里出来的?那颗柳树上么?他是变形成了什么鸟类躲在树丛中么?他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变形术的修为,是靠着狸洛么?
      灵鸦分析着情况时,曾兮雀的剑已经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刀锋浅浅地陷进了肉里。实际上是灵鸦自己来不及收回自己的动作,撞在了他的剑上。他不确定是什么让他恍惚了足足有一秒的时间,是曾兮雀这个人永远无法预料的行为,还是这一刻他榛色的眼睛中与那个道士那么相像的光。
      “喂……”
      曾兮雀的瞳孔睁大,没想到灵鸦会主动向他的剑凑过来,分神了一刻。
      然而正是那瞬间,身后一股寒气向他刮过来,他不得不将剑锋从灵鸦的脖子上移走,用剑身去挑开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是鸠寒。他握着两把黑色长剑中的一把,上面很显然附魔着流动系的飓风术,刚才要是被那阵风吹到,说不好整个人会被拦腰砍断。
      就在曾兮雀这么想着的时候,燃着灰色火焰的两个链球一齐向他掷了过来。他勉强翻身躲掉了一个,用剑挡住了另外一个,却发现那链球的力量和毁灭力都惊人极了,差点把他的爱剑就那样砸断,就连他躲掉的那个也在石板路上砸出一个坑来。
      是那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小鬼么?——看来夜鸤会里有焱烬族是真的。
      曾兮雀啧了一声,就和狸洛警告他的一样,他一个人面对夜鸤会的这些怪物并没有什么胜算。现在他一定大发雷霆,后悔带曾兮雀过来了吧。
      但是曾兮雀并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
      他的目标只是砍断那些缠着阴气的锁链。
      察觉到他的目标,越来越多来源不明的攻击向他的方向飞了过来。他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这些攻击中躲闪,却深知自己每分每秒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最棘手的是那个叫西鹚的女人的飞镖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方向,正当他转身想要掉头的时候,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不知哪里来的一拳。
      要不是他用剑护在身前,他觉得就连他的骨头和血肉都会被一起砸碎。
      而那个有着巨大拳头的家伙的速度也快到不真实。就在曾兮雀被冲击力震得飞出几米外的时候,那个人以更快的速度闪到了他的身后,抬起膝盖狠狠地在他的背部踢了一下。
      曾兮雀下意识地用光罩术护住自己的后背,却被这一下震得扔掉了剑。
      他感到胳膊传来扭断般的剧痛。那个长着漆黑鹿角的大个子抓住他在剧痛中的身体,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
      曾兮雀的双眼因为疼痛而失去了聚焦,却还在下意识地盯着掉在地上的燃着蓝光的剑。然而一道阴影快速地穿过,踢走了他最后的希望。
      一切都结束了。
      灵鸦化成实体,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滚烫的伤口,低头看着在弥鹗的手中挣扎的曾兮雀。
      曾兮雀想吼什么,却发现他开口的一刻一大滩血从他的喉咙里涌了出来。
      可恶……
      滴答滴答。池塘上突然响起了滴水的声音。
      远处的那颗树上,被吊悬着的少女的眼中不知何时涌出了泪水,滑过她的眼角和额头,在池塘上激起阵阵波纹。
      随后响起的是一阵缓慢又响亮的掌声。拍掌的只有一个人,混着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尤为诡谲。
      黄沐然翘着腿坐在池塘边观看了这场好戏。
      她勾勾手,示意弥鹗把曾兮雀带到她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曾兮雀想都没想就将一口混着血的痰吐在了黄沐然白嫩精致的脸上。
      “操你妈——”
      咔嗒一声,他的手腕关节被弥鹗掰弯了。
      两个侍女惊叹一声,只顾着掏出手绢将污渍从黄沐然的脸上擦去。黄沐然摆摆手,示意她们不用过来,而是用衣袖随便抹去了脸上的痰:
      “……无论你的名字是什么,你都已经在我的角斗名单上了。”
      “大小姐,不杀了他么?”
      弥鹗冰冷地问道。
      黄沐然摇了摇头,一只手挑起了曾兮雀的下巴,血从他的嘴中不停地流出:“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杀了多可惜。——况且他竟然胆敢闯入主府,我想我父亲有很多想问他的。”
      曾兮雀还想说什么,却因为被挑起了下巴,所有的血都流回了他的喉咙里,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一刻他嘴里喷出来的血到处都是,很大一部分溅在了黄沐然纤细的手上。
      黄沐然用带着血的手揉乱了他的银发,像是对待宠物狗那样,在他的头上满意地拍了拍,然后转身走向了被绑着的雨鸽,在她的面前饶有兴趣地停下。
      几乎是欣赏着少女不断涌出的晶莹的眼泪,黄沐然轻轻摸了摸下巴:
      “看来刚才是我错了。到头来,你还是有价值的,不是么?——这世界上会有人舍生来救你,你也会为了他人的痛苦而恸哭。如此一来,仿佛你也像是个人一样。”
      少女被锁链封住了嘴巴,只有眼泪从她的眼角滑到她的额头,又滴落在池塘中,在挤满了饮血银鱼的水面上泛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她从没有那么想要活下去过。
      “求……你……”
      一个因为剧痛而沙哑不清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黄沐然回过身去,看到曾兮雀眯着眼睛,被血弄得脏乱不堪的嘴唇费力地吐出什么字眼。
      “求……你……饶了……她……”
      “哦?”
      黄沐然挑起了眉头,琢磨着这个失去了全部尊严的剑客的请求。看着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和眉头里的不屈,就知道这定是个好强了一辈子的家伙,却在这里为一个夜鸤会的傀儡求情。而反观这个本应该没有感情的工具,却在这时候哭得比任何一个她见过的人都伤心。
      这真是……太有趣了。
      “你说呢,灵鸦?”
      她的目光游离到从刚才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的夜鸤会的会长。
      他躲在树荫下的漆黑如夜的双眼定在了曾兮雀和雨鸽的身上。
      “如果你为她求饶,我就放过她,如何?”
      黄沐然打量着那个漆黑的身影,兴致盎然地提议道。
      雨鸽的眼泪逐渐停了下来,现在她只是涣散地看着远处那个她称为“会长”的男人。
      最近她感觉到自己逐渐学会了一件叫做“希望”的东西,但她不知道这个为黄威天效力了一辈子的男人是否也懂得这种东西。
      灵鸦逐渐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求饶就不必了,”他杂乱的刘海下的眼睛如同是整个烈日下唯一的黑暗,“夜鸤会更倾向于用杀戮解决问题。”
      黄沐然的瞳孔蓦地睁大,嘴角兴奋到抽搐起来。
      雨鸽闭上了眼睛。
      她并不埋怨他,而是埋怨那个在烟火下觉得他的侧脸如此温柔的自己。在她偷偷幻想的、一个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的世界里,夜鸤会的其他人也和她一样尝过了那糖豆的味道,并都活了下去,追寻他们各自想要的生活。例如说她,她想要飞到她没有去过的地方看一看……
      灵鸦手上缠着极其浓重的阴气,任何人都知道浓重到没有必要的阴气。
      他没有化作阴影,而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池塘。
      曾兮雀骂着含糊不清的字词,企图从弥鹗怪物般的手臂中挣脱。夜鸤会的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他们的会长。柳树中藏着的那只狐狸摒住了呼吸,选择目睹这一切发生。雨鸽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黄沐然的双手兴奋到颤抖,嘴几乎咧到了眼角。
      下一秒,她的胸口被比剑更加锋利的手刀穿过。
      在任何人做出反应之前,灵鸦抽出自己的手,扶住那一刻她即将要跌落的身体,将她的尸体甩进了池塘里。
      几乎是在血味绽放在空气中的第一秒,成堆的饮血银鱼便像是疯了般在水面上蜂拥而出。到处只听得到鱼鳞互相拍打的声音和银鱼尖利的牙齿的撕咬声。就算被扔进去的是一具完尸,现在也应该被吃的快要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知是两个侍女的失声尖叫还是曾兮雀的逃脱打破了空气中那一刻的凝结。
      两个侍女尖叫了不到一秒,灵鸦便迅速地拍晕了两人。而正是趁着夜鸤会的所有人都在因为黄沐然的死而分神的一刻,曾兮雀从弥鹗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滚到地上拾起了自己的剑。
      “你疯了么,灵鸦!”
      世鸫是第一个开口的,在他失神地想要走上前的那一刻,一把燃着蓝色火焰的剑指在了他的鼻尖。
      曾兮雀艰难地笑着,一只手在用治疗术治疗他破掉的内脏和断掉的关节,一只手举着剑。
      “别动。”
      “你小子以为你是谁——”
      世鸫皱起眉头,拔出剑和曾兮雀对弈,刀锋相撞的那刻,他才发现受着重伤的对方是个比他想象的要强上许多倍的剑客。
      鸠寒想去帮忙的时候,地上的岩石和泥土突然生长起来,环住了他的脚踝。他不可置信地转头:
      “赤鹦,你也是么?”
      “是什么?”赤发的男子反问道,岩石将鸠寒的整个小腿都严严实实地覆盖了起来,“支持会长么?你可以这么说。”
      “你们都疯了么?大小姐死了!”弥鹗怒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然而下一秒他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软了下来,不自觉地跌落在地。他对那气味和手段再清楚不过了,却因为过于信任那人而让她危险的能力有机可乘。
      一楚鹤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在她的魅惑术下,他如岩石般坚硬的身体也不过一片树叶般柔软。也正是在那时,捆绑着雨鸽的锁链消失了。在获得自由的那一秒,少女快速飞出了池塘,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弓箭,向着和曾兮雀对决的世鸫射去。
      世鸫侧脸躲过了那一箭,啧了一声:
      “你们在搞什么?灵鸦,赤鹦,一楚鹤,雨鸽,曾兮雀——五对七么?”
      “是六对六。”
      一串星状的飞镖飞了过去,使世鸫不得不后退,收回了自己的剑。
      “西鹚……”
      鸠寒看着那个眼神坚定的黑发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说,你们都背叛了么?”
      一直没有出过手的鹬子汕突然开口。风扫过他的刘海,露出那双极其危险的刻着五条环的眼睛。似乎是不想让鹬子汕出手,赤鹦回应道:
      “背叛?大小姐已经死了,我们不会被泣蜇追杀了。我不知道你们在生什么气。”
      “生什么气?”鹀灭灰色长发下血红的眼睛凶狠地瞪着灵鸦, “会长杀了大小姐!”
      “——从而救了雨鸽,和我们所有人。”西鹚回答道。
      “‘救’?我们不需要被救——”
      弥鹗怒吼,却发现自己的臂膀使不上力气。
      “把雨鸽绑起来的人是你,小鹤,”比起愤怒来说,鸠寒更加疑惑不解,“你这是突然做什么?”
      “说的没错,”一楚鹤笑着,任何一个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内心的狡猾是她外表所展现出的反面,“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决定跟随会长。”
      “开什么玩笑!”弥鹗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雨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大小姐出手——”
      那边吵起来的时候,世鸫也在对着挑起这一切的少女吼道。
      雨鸽的箭还紧紧地瞄准在他的头上,“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救你们。”
      “那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想要杀了我?”世鸫瞪着雨鸽,毫无躲闪地对着她的箭头,“你忘记你会的那几招都是谁教你的了么?”
      “你挪动一步,阿鸫,”赤鹦感觉到了世鸫的杀气,厉声威胁道,“鸠寒的脚踝就会断——”
      世鸫不敢相信自己在被人威胁着,更不敢相信赤鹦想要对鸠寒出手。他笑着吼道,却显得怒火中烧极了,“好啊,继续啊,拿鸠寒的脚踝换雨鸽的脑袋——”
      “够了。”
      会长的声音终于在那个时候响起。他竭力控制自己,然而粘满黄沐然的血的双手却止不住地发颤。在许多夜鸤会的人的记忆里,那仿佛是他第一次这样失控。
      “黄沐然已经死了,你们却还是想在这里死斗——这不可笑么?”
      那句话让夜鸤会的人清醒过来。
      灵鸦低低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了雨鸽,眼神中什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还活着。那是他的选择的结果。“活着”就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给自己做着选择,自己承担着后果,无论是苦是甜。
      又苦又甜……奇怪的、从未在他的味蕾中出现过的味道。第一次尝到那个味道的时候是在崔靖仁递来的种子里。他一下子就知道崔靖仁对黄威天撒了谎,却一辈子也没有忘掉那粒种子奇异的味道。在他虚无空洞的十八年里,他只认识一件事情,那就是黄威天的命令,也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夺走他人的性命。直到那粒种子在他的肚子里埋下了奇异又短暂的味道,让他那么疑惑,却又像是光一般,微弱地照亮了世界中他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
      就这样,那种子的味道困惑了他七年。
      他曾尝试自己用生长术变出种子,却发现那味道平淡得像是空气。后来他在权奕身上嗅过相似的味道,因此他以为他是会给他答案的人。
      但是昨天晚上曾兮雀带他尝了庆典上的糖豆,那味道竟然对了一半——甜的那一半。直到雨鸽在烟火下那么期待又挣扎地看着他,眼里沮丧的光闪烁着,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贫瘠的能力而找不到语言。当他对她道谢时,他喉咙中的堵塞和舌头根的痛苦,仿佛弥补了苦的那一半。
      又甜又苦,那么复杂疑惑,却又令人无法忘怀——灵鸦逐渐明白了,崔靖仁并不是用生长术随便做了几粒种子,而是怀着那样微小却又切实的希望,希望夜鸤会的孩子们能了解到哪怕一丁点除了黑暗之外的世界,以及生活在那个世界中又苦又甜的滋味……
      那个雨鸽在射出那一箭时所处的世界,那个夜鸤会成员对彼此产生依赖的世界,那个灵鸦现在所处的世界——有谁会想到,那个世界竟然是有可能存在的?而崔靖仁在死前都竟然相信着,比他们自己都相信……
      “黄沐然已死,泣蜇和整个极东马上就会知道这件事。如果说她的死换来了什么的话,那并不是我们的命。她是对的,傀儡一般的命并不值得活下去……”
      “灵鸦……”
      曾兮雀咬住了牙。
      “她的死换来的是我们为自己做出选择的机会。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已经选择了背叛黄威天。你们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效忠于他。也可以像我一样,离开夜鸤会,去这个极东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情,寻找你们一生真正的意义——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我欢迎你们做出你们的。”
      灵鸦环视了一圈夜鸤会的成员。
      他知道——百分百确定——不仅是雨鸽和自己,他们所有人的身体里种着同样一粒种子。
      如果他们也和他一样疑惑过,哪怕一次,那心里奇怪的滋味是什么的话,那他们必须要走出这个地方才能找到答案。他并不知道他们会去向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即将救赎自己,还是彻底激活他们体内比现在更加可怖的怪物——但他相信那就是崔靖仁所希望的。他们既然活过一次,好歹要用自己的眼睛和感觉去体验一遍人生,无论最后结局如何。
      “——说得好。”
      就在这时,从柳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陌生的身影。
      夜鸤会的人嗅到了强者的味道,瞬间燃起杀气。
      “没事的。”灵鸦似乎早有预料,让他们冷静下来。
      他们这才看清这是一只长着六尾的狐狸。他刚才应该是用变形术在树上隐藏了许久,却完美到一点气息也没有流露出来。从见到曾兮雀时,灵鸦就推测狸洛也在这里。他一点都不会奇怪狸洛从头到尾地目睹了这一切,却这时候才现身。
      在夜鸤会开口之前,狐妖先行了个礼,自我介绍起来。他几乎是拥有掌控风的能力,在他出现的那刻,四周的微风都剧烈地向他的方向刮起来,让他巨大的六条尾巴在风中飘舞着:
      “我叫狸洛,是极东的前任兽王。——既然灵鸦刚才提到了选择,我这里有一个提议,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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