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
-
三日后。
安星杰愣愣看着镜中身着朝服的自己,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方才东宫的人来送衣服时称呼自己“安大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像一团乱麻紧缚住他的胸膛,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峥儿。”他猛地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哥哥安星民。
“···兄长。”他看着哥哥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禁又将腰背挺直了一些。安星民扶着门框有些不太灵活地跨进房门,安星杰紧走两步想要搀扶,被哥哥拜拜手拒绝了。
安星民比安星杰长了十岁,明明应该正是男儿最强盛的年纪,却是形销骨立、一脸病容,明显的积劳成疾。他的面容与安星杰不甚相像,但若不是这有些枯槁的病态,也能称得上是俊美;他个子比安星杰要高上一些,然而要是留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的右腿是残疾的。
安星杰看着哥哥那条病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事已至此,不管前路有多少艰险,都已经不能回头了。”安星民双手握住弟弟的肩膀,眼中的情绪似是痛苦,又似是狠厉,“你我兄弟二人苦苦撑了这十二年,哥哥我到此为止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没有任何办法,以后的路,只能靠你一个人走。”
“我明白。”安星杰语气中隐隐有些颤抖,紧紧地握住了哥哥的手。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在这大梁朝我们的目的也只有那一位能帮我们达成。”他与哥哥对视的目光明亮而坚定,“此去东宫,会受到多少嘲讽、多少阻碍我都能想象的到,但是不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我都不会让世人再瞧不起我们安家!”
“峥儿!!”安星民抱住弟弟,声音中充满哽咽。
安星杰拍了拍安星民的后背,他突然发现哥哥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瘦弱许多,心中一紧。
十二年前,是哥哥用他这并不算宽厚的肩背、忍着右腿的剧痛把自己从那个人间地狱一步一步地背了出来。从那之后,兄弟二人就在心中立下了誓言,不论再遭受怎样的羞辱和挫折都不曾改变。
东宫来接人的轿子到了。安星杰站在门口,转身看着门内的兄嫂,深深一礼。
“此去又不是死别,储君近侍俸禄颇丰,兄长和嫂嫂也可安心。”他语气轻松如说笑,眼底却仍是一片冷意。
照规定,臣子入宫按品级从不同的宫门进入。安星杰虽然只是正四品,却因为是储君近侍可以直接从一品二品大员们走的崇信门进入。这个时间早朝刚散没多久,安星杰一下马车就见以右相刘全为首的几位大员走了过来,眉眼间顿时沉了几分。
他冷眼看着刘全大腹便便、高谈阔论的样子,也不敢妄动,只得抬手作揖在道旁等着。
“本官还寻思着是哪位俊俏公子在崇信门候着呢,原来是新进储君近侍安大人啊。”许是自己儿子没被选上的怨气,右相负着手瞥了一眼安星杰,语气有些不善,在他面前站定等着府中接应的马车。与他一道的户部侍郎等人也都只是抬手施了个礼,没有再多寒暄。
“不敢。见过刘相、各位大人。”安星杰脸上的笑意再温和不过,仿佛没有一点棱角,却又满含淡漠疏离。他收了手直起身子,抚了抚官服的褶子。
这个动作倒是引起了右相的注意,他又瞥了一眼安星杰的衣服,脸上带了些讥讽的神色。
“本官瞧着你这服制倒是比寻常四品官要精简不少,料子也不大相同。莫不是头一天就惹得储君殿下尊颜不悦,让司衣局偷工减料了吧。”
右相这话一出,身后就响起几声嗤笑,令安星杰很是难堪,脸上的笑容也不太能维持的住了。
“见过各位大人。”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奴才奉储君命召安大人入宫,还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小陶子身量不高又纤瘦,几乎要被这几位养尊处优的老爷们挡了个严实,但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却让他格外有存在感,在场大员顿时都有些不甘地噤了声,表情古怪又不敢有什么动作。
安星杰觉得,小陶子身上的气质大约是传自他的主子了。
两人点头致意,没有过多言语。安星杰跟在小陶子身后,抬头看着威严的宫墙,心里不知该是什么滋味。
"气性倒是不小。"安星杰一走,刘全便不再收敛脸上的不屑,“等着吧,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主子了。”
等到和右相一行人有些距离了,小陶子才侧过头来和安星杰说话:“刚刚刘相的话奴才都听见了。安大人不必恼怒,殿下自有打算。”
安星杰心里正有些堵得慌,听了这话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得闷声应下来。
宫中道路交错纵横,若不是小陶子引路安星杰保证自己一定走不到东宫。一路走来所见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宫人侍女都面色严肃,脚步轻而快速地从宫墙边走过。
“殿下还在皇上那里议事,还请安大人先移步西配房稍事歇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到了正殿,小陶子吩咐了两个侍女领着安星杰绕进了后殿。西配房离储君的寝宫有一段距离,几乎是对角;虽说是配房却一点也不狭小,自带一进门洞,小院中草木葱茏,装潢简朴大气,竟是宫中难得的一方清净之地。
安星杰心中不禁有些欣喜,想着等会儿见了薄云该怎么谢恩,却在踏进屋子、看见桌上端正摆着的时兴常服和饰物时又沉下了脸。
他身后的侍女——春雨和春花——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样,相视一笑,道了声告退,到门洞外头候着去了。
安星杰盯着那些东西,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既已经选择这条路,发展成什么样都是意料之中吧。他站在屋子中央环顾了一周,窗明几净格局清雅,家具物件一应俱全,可他却没有刚刚那么欣喜了。
“殿下已经回宫,还请安大人移步正殿。”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安星杰正收拾着自己的细软,门那边就响起了春雨的声音。
身上的朝服来不及换,也没必要换。他看看桌上那一盘饰物,暗暗咬紧了牙关。
安星杰到正殿时,薄云正斜倚在主位上翻看着一本奏折,莫帆儿和小陶子分侍左右。
“臣安星杰,叩见储君殿下。”他在东宫冰凉的地面上深深拜服下去,直至额头与石板相贴。
纵使有前日的温和亲昵,安星杰也不敢忘了上位那位人物是一人之下的储君,是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君主。
“平身,赐座。”薄云说话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力度,却又让人心生寒意。她抬眼看了一下安星杰,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看来安卿很是中意那条发带。”薄云把奏折合上放到一边,一只手就势撑在扶手上。
安星杰浑身一震,刚坐下又起身施礼,被薄云摆摆手阻止了。
“……殿下赐物,臣喜不自胜。”自己决定的事情,现在为什么又要心虚?
“朝服与浅色发带并不相配,安卿今后难免抛头露面,这些也要多注意才好。”
薄云话里听不出喜怒,倒更像是朋友间的劝谏,安星杰听着心却顿时凉了一大半。
“是。多谢殿下赐教。臣今后会注意。”他深深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薄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反应,突然站起身走下了主位。赤金地儿的朝服衣摆映在大理石地面上,仿佛燃起一片火焰。
安星杰眼见着那双绣着团蛟龙纹的长靴踱到了自己面前,站起来拱手深拜。
“你我君臣之义,不必拘于如此小节。”
薄云此刻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却如同响起在耳畔一般温存。安星杰不禁抬头,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