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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意气风发少年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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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纨远远的便看到一辆金色的马车从宫门而来,马车通身气派,不是杨丞还能是谁?这厮是俞加猖狂了。他匆匆上前拦下,对那侍从道“大胆,中宫之中不得乘车而入,你不知道吗?”那侍卫对慕容纨作了一揖,却并不下马,神色略带一丝傲慢,慢悠悠道“中郎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今日身体不适,恰逢有要事禀报陛下,才不得已乘车而入,还请中郎放行。”慕容纨正色道“未有陛下手谕,乘车入宫便是犯法。”又弯腰向车内道“下官奉命驻守宫门,无法自作主张,还请丞相下车而行,不要为难我等。”良久之后,轿中才伸出一只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此人剑眉星目,刚及弱冠之年,却已位极人臣。其实他最开始不过是司礼监为皇子们请来教习武功的太傅罢了,实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四年内爬到如此高位,听父亲说他多次祸害忠良,草菅人命云云,同朝两年一直为慕容纨所不齿。“中郎严重了,既然中郎奉命在身,本官也不好叫你难做,这样吧,本官明日上朝再禀也不迟。秦风,回府。”那张脸便又隐在帘后。慕容纨忙正色道“恭送丞相。”话音刚落,轿中便传来一声轻哼。
此时马车刚掉头,身后突然远远传来一声尖细的长音,带一丝急切“丞相留步,丞相留步,陛下已等丞相好一会了,还特命杂家来宫门接见呢。”原来是陛下身边的常公公。慕容纨不解,正要说与常公公原委,那厢秦风便下马道“劳烦公公特意走一趟,不过我家主子今日身体抱恙,宫中又严禁马车,主子正要回府呢。”常虞何等精明,眼珠子一转便看向慕容纨,谄媚的笑道“中郎有所不知,陛下一早便派人请丞相入宫商谈,听闻丞相身子不适,特许丞相乘车入宫的,中郎还是快快有请丞相入宫吧,耽误了陛下,杂家可没有好果子吃呀。”慕容纨当下脸色便有些难看,心道被这主仆摆了一道,又无处说理,只能匆匆道“公公莫怪,是我不知这前因后果,也没有陛下手谕,才这般行事。”那公公喜笑颜开,忙道“不妨事。”慕容纨又转向马车内鞠躬行礼“丞相莫怪,是下官办事疏漏,还请丞相乘车入宫。”这回杨丞脸都未露,只听车内传出一声“入宫。”马车便直入宫门,常虞紧随其后。
车轮声混着马蹄声渐行渐远,慕容纨才慢慢直起身来,望着越来越远的一个黑点,双拳紧握,面容紧绷。近年来朝堂贪官污吏之风盛行,却苦于无人重视,近日慕容邺将军连同一干元老一举将那些贪官名单上奏陛下,要求刑部详查此事,事后百官各持己见,争吵不休,想来各自手上都不干净。杨丞手下不乏目法纪法之人,怪不得他竭力上奏陛下,指责有些人无中生有,夸大其实。导致人心惶惶,认为此不可行。想到陛下无论大小事都对他听之任之,慕容纨心中愈发愤慨,又痛恨自己官微言轻,不由双目发红。
果不其然,不出慕容纨所料,几天后,陛下便下令刑部延后彻查贪案,避免百官争论不休,以致朝廷失和,人心惶惶,并道“永安盛世,国库充足,百姓安乐,比之外邦侵犯,国之失和,此不足道也..”而先前被打入牢狱的替罪羊,也全部交给丞相善后。慕容纨越发忧心:皇上行事如此瞻前顾后,实不是一代明君所为。
之后慕容纨整日郁郁不乐,连父亲交代的每日临摹书法都提不起兴致,之后更是谎称身体抱恙,连着几天不去上朝,慕容邺来寻他的时候,他正呆呆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双方后来更是意见不一,火药味十足,慕容纨质问慕容邺“父亲,您身居高位,更是开国元老,为何此次不参那杨丞一本,难道您就乐得看贪官污吏之风盛行,乐得看百姓受苦吗?或者您也像那些文官一样怕了他不成?您当年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拳拳爱国之心呢?难道您都忘了吗?”
一番话说的慕容邺颇为尴尬,心中也颇感伤,但又想到杨丞的心狠手辣,也不得不正色斥责慕容纨“宛宛,你这是什么话,你又懂什么?朝中风云变幻,一着不慎便行差踏错,被杨丞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大臣还少吗?那杨丞极会笼络人心,在陛下面前奴颜婢膝,哄得皇上将兵马虎符都尽交于他手,爹就算此时参他一本又如何,不但动摇不了他根基,反怕遭他报复,连累府中上下性命呀。”说完又重重捶桌唉了一声。
慕容纨尤不甘心“父亲,您不做怎知结果呢?皇上并非糊涂,只是那厮蒙蔽圣听,皇上不知道他做的诸多恶行罢了,我们将这些年他做的恶事一一罗列,上达天听,皇上圣明,一定会秉公处理的!到时候杨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怨不得旁人了,俗话说恶有恶报,父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让杨丞作恶多端下去了。”慕容纨说到皇上圣明之时,突然下得床来,朝着慕容邺便是一跪,仿佛已经看到杨丞伏法。
慕容邺无奈,只能说“容为父想想罢,此事牵连甚广,须得从长计议。还有宛宛,你切要认真练字,你笔锋软绵无力,字体轻柔,自古武将笔法刚硬,爹只有你一个孩子,虽知委屈了你,但是爹不想一代烈士,功勋却后继无人啊。”
慕容纨忙说“父亲,忠君报国是我从小的理想,沙场保家卫国是何等荣耀,孩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慕容邺高兴道“好孩子,听到你这句话,爹爹很是欣慰呀!”
几个月后,朝堂发生一件大事。将军慕容邺在早朝时突然参奏丞相包庇贪吏滥杀无辜诬陷忠良,此三宗罪不止,还涉嫌私自屯兵于江南,府中有大量兵器,意欲谋反,举朝哗然。
慕容纨心下正激动,突然眼见杨丞出列,意指慕容邺污蔑,这么大一顶帽子却丝毫不见他惶然,他冷笑,心想死到临头却不自知。未曾想片刻后,近一半大臣站出来纷纷为杨丞喊冤,而父亲身后的大臣竟寥寥无几,慕容邺此时连忙向陛下禀报这些时日搜集的证据,条条分明,字字清晰,并将物证拖太监呈上。
皇上看后一言不发脸色凝重,慕容纨心下大喜,料想此次一定让杨丞再无翻身之地。却不意听到皇上说:“杨卿府上兵器是朕许他采办,兵士也是朕私下授意他引渡江南,杨卿道兵乃国之根本,朕深以为然,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是屯兵佳处,同时还可以防患于未然。至于其他罪状,李洞,朕便命你联合相国寺,彻查此案。”慕容纨震惊皇上竟将此等京畿大事都交付于他,还如此草率行事,父亲来之前再三叮嘱他不可弹劾杨丞,怕他被那奸臣记恨,之前虽心下不齿他,碍于他权势却从未正面与他为敌过,可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陛下,万万不可,李洞与丞相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断不能如此大意啊。”却没想到皇上似有不悦,反问他“那爱卿之意呢?”慕容纨一时无话,待要反驳,就听父亲道“陛下,臣等无异议,愿静待结果。”
回府路上,慕容纨疑惑父亲为何不趁此机会力争一下,却只听慕容邺连连叹息,并不答话。
几天之后相国寺通报丞相无罪之时,慕容纨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已无暇顾及,因为在此之前,父亲突然收到一纸调任书,说是调任,其实与贬职无异,陛下派父亲前去江北镇守,因江北疑似有小国蠢蠢欲动,皇上意欲何为,已不言而喻...
分别当天,慕容邺将之前多次嘱咐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但他已听不进去了。只是哭着喊了一声父亲,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想一切都怨他,若不是他一直逼父亲参奏杨丞,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如今徒劳一场还将父亲也搭了进去,他一身戎马,多年来身居高位,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慕容邺好笑又心疼,只觉宛宛在这个时候才像一个女孩子,又无奈又辛酸,又似看透他所想,叹息道“宛宛无需自责,这些年朝廷无战事,我又身居高位,自古卸磨杀驴,伴君如伴虎,那杨丞又急着拉拢大臣,屡次铲除异己,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父亲走后,慕容纨才觉自己真正需要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只是每每想起父亲的调任与杨丞脱不了干系的时候,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慕容邺上任不到一个月,正是立春时节,陛下要塞外行围,便命大皇子陆瑾年监国,皇上子嗣不丰,长子又是在燕屿战乱那年才得头一胎,因此十分看重,只大皇子今年刚满十二岁,恐他年幼不堪重任,便命丞相从旁辅助。
只是慕容纨不曾想杨丞此人恰如父亲所说:小肚鸡肠眦睚必报。
当天他正练习书法,突听堂外一阵喧哗,正要去门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未想还未抬步,大门便被撞开,一排禁军便包围了整个屋子,领头是金统领。这金统领本名金淮,原与他同一官阶,二人多次共事,只是一年前他突然认杨丞为义父,自改其名为杨淮,此后便扶摇而上,官拜禁军统领,其中曲折,令人齿冷。他正要上前询问统领所为何事,便见杨丞龙行虎步从外踏步而入,竟然还是身穿一袭黑色朝服,可见今日下朝后并未回府,只是此刻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眉宇间还有一丝疲惫。慕容纨本不愿与他说话,如今只得无奈道“丞相,敢问这是何意?”只是他何意二字还未脱口而出,便见杨丞直接挥手打断他的话看向禁军统领杨淮,语气不善“一群废物,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中郎拿下!”那统领吓得一激灵,竟忘了吩咐手下,急急上前便要来亲自捉慕容纨。慕容纨到此时已心如明镜,心想若是就这么被他押去,皇上不在京中,父亲又被调走,只怕凶多吉少,与其如此...他旋身躲开那统领伸来的手就向杨丞奔去,统领不防他如此,呆滞片刻,而慕容纨已抽出腰间短刀离杨丞不过咫尺,却突然看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慕容纨何时受过此等侮辱,登时失去理智,臂上便加大力量向他刺去,可不想这般力气用尽如有变数连回旋余地都没有,下一瞬只见那杨丞踏前一步竟是稳稳握住他手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刀便迅速向慕容纨左胸刺来,他情急之下想转身却被他死死掐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短匕没入他胸膛。
慕容纨只觉心间一凉,双腿无力便要向下跪,好在杨丞还掐着他右腕才免于下跪,而此时他好似也发现了这点,冷笑一声松开左手,慕容纨便软软的跪了下去,此刻他疼的神智恍惚,却还想再看杨丞一眼,也好记住这奸臣的样子,只是甫一抬头,大概是因为他眼神太仇恨,叫杨丞不舒服,他竟矮身拖起慕容纨下巴打量道“可惜了这副好相貌,只是不男不女,却平白叫人生厌,中郎近日处处与本官作对,还言本官与那李洞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说完他沉思一会,竟好整以暇般整个蹲了下来,更加提起慕容纨的下巴,扯动慕容纨胸前伤口,使得他又是一阵恍惚,想说的话未能脱口,又听那杨丞似是有感而发,嘴角上扬语带顽劣又佯装认真的问他“只是中郎真的觉得本官与那李洞狼狈为奸吗?”慕容纨终于吐出想说的话“杨,杨丞、你谋害朝廷命官,不得好死!”话落,只见杨丞眼神越发冰凉,缓缓站起,突然抬腿便向慕容纨左胸肋下踢去,转瞬慕容纨便飞出去撞到他平日练字的书桌上。
那书桌有半人大,顷刻便砸在慕容纨身上,连同他平日练习书法的纸张,洋洋洒洒...
迷蒙中听到杨丞好似吩咐近卫“去,送中郎一程”而后慕容纨便不省人事了。
最后一刻他想:都怪自己无能,只怕要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