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弗雅

41、第 41 章

　　通幽亭。

　　是前往妄尘斋途中的一个专门供远客休息的地方。

　　叶昀告辞楚琰，就晃晃悠悠的往通幽亭走了。

　　说实话，她没有太大把握那个人回去。但是她不想放弃。

　　他们之间，有太多深似海的恩怨，得一一说清楚。虽然这辈子未必能清偿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但是最起码，能心平气和的在离开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知道的，就算你坚持，他也不会来见你。‘生死别过，前尘不说’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话。”

　　听到声音，叶昀回头看了眼，来人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叶斋主？”

　　虽然结果她早前便料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叶湛会出现。

　　“叶斋主贵人事忙，为何会替那人来传话？”这句话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藏于心尖一问，却还是说了出来。

　　叶湛虽然没能有七情六欲，但好歹贵为有尘斋的主人，那人也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何故能让一个通晓天地秩序，手持圣物之人跑腿？

　　“……昀儿。”

　　叶昀猛地一惊。

　　倏地抬头望过去，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声会是眼前这个人发出来了。

　　他面容肃静，没有任何情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哥……？？？”

　　叶昀傻眼了，那种由内而外发出的震惊，可怕到不知所措。

　　“其实，你没必要执念当年的事，叶家灭门，和你没有关系。而我们之间……你记着，你好，哥哥便好！”

　　叶湛站在亭子外，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他语气平静的让人觉得他压根没和自己说话。

　　叶昀下意识的往前，他就主动退开一步，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这和前几日在露台亲近自然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不再与她亲近，便是待生人的那种平易近人都没了，剩下的只有冷清，那种凉冰冰的冷清。

　　叶昀眼睛倏地一酸，伸出的手僵硬在空中：
　　“我和你之间，仅有的联系只剩下我也姓叶了吗？”

　　叶湛抬眸望来，云淡风轻的扯了扯嘴角，那微笑干净澄澈，唯独半分情绪也无：“你本姓辰。”

　　轰隆一声巨响，自天灵而下，击碎了叶昀最后一点点期待。

　　他竟然连最后一点点与她的瓜葛都不愿意留下……他就真的那么恨她，恨不得余生陌路吗？

　　她幼年时便没了家人，她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她做过乞丐，与狗抢过食，因偷一个馒头被追打过一条街，还因为抢了有钱家孩子的玩偶她被做成玩偶被那孩子欺负了一个月……

　　直到后来被一位心地善良的夫人救下，带回了家。从此，她入了族谱，成了有爹娘的孩子，被当做小姐一样宠爱着，此外，她还意外的得到了一个哥哥。

　　那个疼爱她到无以复加的哥哥，那个爱她，护她，教她，逗她，陪她度过了生命里最美好最幸福，愿意为了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小妹舍弃一切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目中无情的人，叶湛。

　　而救下她的就是他的母亲叶夫人。

　　从那以后，她成了叶昀。母亲和父亲希望她的生活从此光明无限，再也没有黑暗，他们更希望她像日光一样照亮每一个人，还有这广博的天地。

　　她于叶家十年无忧，在家人的的呵护下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可惜，她生于黑暗，又要如何照亮天地呢？

　　叶家不算名门，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又受当今圣上赏识，是故与之较好往来之人甚多，这其中便有阮家。

　　阮家家主欲与叶家交好，便想到联姻。奈何叶家不允，阮家家主遂令其幺女多与叶家独子往来，更将府邸迁至叶家一侧。如此一来，两家自然逐渐亲厚。

　　阮家幺女阮湘湘恋慕虚荣，又顺从其父安排，有事无事总黏糊着叶湛。先时年幼无知，吵吵闹闹也便过了，之后年岁略长，情窦初开，通晓的世故人情显闻，便知何为欢喜，何为妒忌，何为怨恨，何为私藏，何为占有……

　　阮家小姐恋慕叶湛，自然是记恨与叶湛更为亲近的她。她虽不知情为何物，但不想叶湛同刁蛮任性的阮家小姐一起，便也悄然阻拦，遂扬言她日后定是要嫁给叶湛的，但凡她在一日，她定然不许阮家小姐进门。

　　阮家小姐因是家中独苗，她要什么其父都会想尽办法给。被她欺负压上一头，心中恨意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便在长安城传扬她是叶父的私生子，叶父竟然要将她嫁给自己的儿子，这是乱：伦。

　　彼时恰逢叶父升迁，阮父是其竞争对手，阮父顺势推波助澜，狠狠将了叶父一军。途经此事，叶父旧疾复发，一病不起。更可恶的是，阮家勾结外敌，此事被叶父知晓，阮父为自保竟然构陷叶家通敌。天子震怒，叶家不存。虽然后来查明真相，天下大白，但叶父已然与世长辞，叶母也悬梁自尽。她与叶湛幸的圣上恩典逃过一命。

　　叶家满门因她一句玩笑之言破灭不复，她愤怒之下单枪匹马杀进阮家，却被叶湛拦下。他说要让国法惩罚他们，可是她没有听……

　　后来……阮家以及背后之人全全落马，因叶湛善念而活下来的阮湘湘被罚入青楼为娼妓。

　　这些后来的事，都是她听说的。

　　因为等她一觉醒过来，一切似乎都变得面目全非。

　　她，竟莫名其妙的成了三七阁的少主，一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夜昀。

　　当然，她更莫名其妙的像是被移经换骨了一番，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她成了手可化冰的怪物。她觉得她是怪物，而阁里的人都说她是高手，几乎堪称天下无敌的高手。

　　她成了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一个人，可又莫名的熟悉。仿佛在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那个高手怪物。

　　从那时候开始，她梦里就老出现一个白色影子，影子喜欢牵她的手，喜欢拉着她跑，可有一天突然她动不了了，影子就没日没夜的抓着她的手趴在床边上，影子还背着她跑了无数地方，翻山越岭，趟河过川，还为了救她和一座山交易跳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梦到这里就醒了！

　　她分不清这个梦是属于她的，还是属于那个高手怪物的，但是她强烈的觉得，这个梦是真实的。

　　基于这个让她温暖又让她心疼的梦，她开始年年大选，只为了找出那个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白衣少年。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少年，其实就是叶湛。

　　只是可惜，他是妄生的主人，九棘说他是个没有时间尽头的人！所以她很遗憾，连问都没问就干净利落的放弃了那个不属于她的梦。

　　然而天意就是弄人的，总会让人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坑，永远爬不出来。

　　“好，我姓辰，我不姓叶，我与你没关系。可以了吗？如果可以了，你是不是也能站在妄生渡人的立场，说一说你是如何成为妄生的主人的？我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我昏迷的那三年里，你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是哥哥，还是妄生之主？”

　　她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只知道她必须得到答案。

　　“……辰昀，你听好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爱上自己的妹妹，不该去找阮湘湘，更不该告诉她我爱的人是你，这辈子只想同你在一起，即便终身不娶。”

　　有清浅却无限隐忍的声线穿透耳膜，犹如天雷轰击，她的心烂了一地。耳朵嗡嗡作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你……你说什么……”

　　叶湛转头看过来，那眼神，犹如一汪泉，幽深而干净，让人身形舒服，赤忱诚挚，又如一壶酒，灼烈而上头，让人沉醉疯狂，肆无忌惮，更似一张网，浓密而广阔，让人无处可逃，无所遁形。

　　“阿昀，你没有听错，我确实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是我将叶家推入深渊，更让你险些坠落地狱。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自私，曾霸道的替你做了决定。”

　　“你说的……可是真的？”叶昀浑身颤抖，唇舌木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或者说他在说什么。

　　幼年的回忆蜂拥而至，几乎要饿晕了的她被带回了家，狼吞虎咽的吃光了面前所有的菜，一个小小少年突然跑了进来，依依不舍的将自己手里的桂花糕点递了过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这个好吃。

　　从此，她不再孤单，不再受冻，不再挨饿，不再受欺负。

　　他带着她玩闹，他们一起哭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的说了人生中第一句表白的情话：阿昀，你陪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可是那时候她脑子不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你我相识，我可曾骗你一次？”

　　叶湛凝着她，眼睛里终于不再冷淡，满目情绪。可为何，她的心却没有那么疼了……眼睛却疼的要死。

　　“那你告诉我，我当年独闯阮府，是不是命悬一线，你为了救活我，才被迫成了妄生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