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卿否

8、第8章 花开经年人不归（8）

　　若离昏昏沉沉被楼之珏扛上岸，呼吸浅的好似下一刻便要停止。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知道自己奋力挣扎，在看到夏元柯离开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大概是因为放下了心，总觉得他们应该是躲过这个劫了，便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总觉得有股力量拉扯着自己，沉浮下去。

　　楼之珏摸了摸若离的额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而平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盎然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呼吸声近乎没有，眼里透露了些许着急。

　　他们如今躲过了一劫，可他明白，这种饱受折磨的日子依然会存在。楼之珏看着若离毫无声息的脸庞，如今对方不知生死，却奋力保全了自己，他想起自己以前的想法，只觉得可笑，如若真的是别人派来监视他的人，怎会为了他丢掉性命。毕竟他是被亲生父母都抛弃的人……

　　更何况，哪里会有人愿意监视他，他早已是个弃子，在别国苟延残喘的弃子一枚，哪里值得别人费尽心思监视自己。

　　再说了又哪里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监视他，如果连眼前这人都没有熬过去，那他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又能去哪里呢？

　　这世间待他唯一真心的人此时此刻也要离开他了吗？

　　楼之珏脸色苍白，他不敢伸手去触摸若离的呼吸，他怕他最后得到的没有一丝生息，他怕就连他最后想要抓紧的人，也消失在最后这苍茫大地，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了。

　　细碎的脚步声让他猛地抬头看过去，来人好像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住了一般，过了许久还是走了上来。

　　李素宛看着楼之珏那凶狠的眼神，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我会一些医术，你若不介意，可否让我给她看看？”

　　楼之珏看了李素宛良久，又后知后觉察觉若离的呼吸几乎快没了，这才退开一步，让出了一个位置。

　　李素宛伸手握住若离的手腕，与若离粗糙的手不一样，李素宛这双手端的是纤纤玉指。楼之珏目光落在若离身上，刚才的情景一幕一幕从脑海里滑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果……

　　想到夏元珂透露出来的消息，楼之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怎么会还有如果？他早就被抛弃了，如今不过是抛弃的更彻底一点罢了。

　　李素宛收回把脉的手，心里有了数，从腰封掏出了银针包，却被楼之珏一把握住手腕，目光沉沉。

　　似乎在质问她想干什么？

　　“她寒气入体，又在这池水百般折磨，若不银针渡穴去寒气，她这条命便没了。”李素宛目睹了一切，看着目光森寒的楼之珏，只得越发柔和了声音：“我不会害你们的。”

　　李素宛想着两人的遭遇，也知道对方的警惕没有错，只得又强调了一遍：“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总归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不是吗？为了她的命，你只能信我。”

　　“你若再耽搁下去，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终究是这一句话刺痛了楼之珏，他闭了闭眼，似有什么痛觉密密麻麻蔓延上来。

　　楼之珏低下头犹豫了一会，看着面色犯青的若离还是收回了手，李素宛便不再等，飞快下针，又给若离喂了一颗药丸。这才把如玉的小玉瓶递到楼之珏面前：“这药你若信我，便也吃些。”

　　楼之珏没收，只是低头看着若离，他不懂医术，但也能看出比起刚刚，若离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声音轻的仿佛听不见：“她……怎么样了？”

　　声音也及其晦涩，但掩盖不住担忧。

　　李素宛微微垂眸，她今日被召入宫，本不想参和进去。可刚才楼之珏抱着若离那般绝望的模样，以及这两人如何活下来的经过，让她实在做不到熟视无睹。

　　师傅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想办法躲开了众人，才敢伸出援手，应该不会惹祸上身。

　　毕竟如若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一条人命逝去，她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李素宛将玉瓶放在地上，收回了银针，缓缓起身，看着楼之珏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躲若躲不过，不如奋力一击，或许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待你一片赤城，哪怕为了她，你也要活下去。”

　　至少为了她，得让自己有保命的本领，不然有这一次命危，便有下一次。只有杜绝这种可能，才能护好自己想要护住的人。

　　楼之珏没有抬头，他只是低头看着若离，良久才将若离的身体背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朝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一路留下的水渍脚印，深深浅浅，仿佛是要将这一切的屈辱宣之于众，又好像好似预示着什么。

　　若离一度以为自己死了，她总觉得自己飘飘浮浮了很久很久，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她找不到楼之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如何了？想要追寻一个答案。始终得不到。

　　几世的记忆沉沉浮浮，交杂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可这种感觉又和重来一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方，是不是已经结束了自己不断重复的人生。也不知道楼之珏有没有安全？

　　她想要睁开眼，可身处只有一片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方向，更没有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若离睁开眼看到趴在床檐睡过去的楼之珏的那一瞬间，若离几乎都还没认知清楚自己在哪里？或者还是死了，又重新来过了一次。直到她盯着看了楼之珏很久很久，过了好一会才明白，她死里逃生了一回。

　　而趴在床沿的少年眼下微微黑青，像是那一夜她守着他一样，明明出身矜贵，却被这世道逼得小心翼翼的，和她这么一个卑贱的奴婢相依为命。若离抬了抬手，想要支撑自己起来。少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勾勒些许阴影，显得少年乖巧又单薄。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少年猛地睁开眼，对上若离透亮的眼眸那一瞬间，仿佛才从梦中醒来。在看到那双熟悉的双眼，楼之珏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一个人也没说。他不知道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是他害的她差点丧命，他……可说对不起又觉得那么的敷衍。但他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高兴这世间唯一在乎他的人，和他一起熬过来了。但他却不知道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还能不能这么幸运。

　　这种高兴和难过的情绪交杂在一块，竟有一瞬间让他眼眶发酸，喉咙微梗。

　　楼之珏还是有些受不了长时间的对视，尤其是面对那双笑意莹莹的双眼，总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楼之珏首先转开了视线，慢慢站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只是还不到一步，拉扯感便让他停止了动作。一回头，便看见若离拉住了他的衣袖。

　　若离拉住楼之珏宽大的衣袖，看着对方僵硬的背影，又用力扯了扯，她第一次有些懊恼自己说不了话，以至于现在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让他放宽心。

　　楼之珏回了头，看着若离的手，顺着手视线移到了若离身上：“……”

　　一个是不能开口，一个却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若离手越发用力，少年笼罩全身的寂寥和悲伤让她觉得不能放手，就如同在水池边一般，不能任由他这般，也不舍得他这般。

　　她缓缓勾唇，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如往常，不曾改变。

　　【我会陪着你的！】

　　楼之珏牙关忍不住用了用力，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情感，让他心都微微发烫，憋住喉咙的苦涩，看着被他一直骂蠢的这个笑容，眼中有些氤氲。

　　很久以前，存在他脑海里的，那些幸福的被他悉心保护的记忆里，有那么一个锦绣华服的女子会把自己抱在怀里，温柔着声音告诉他，他们会爱他很久很久。

　　还有那么一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偶尔会摸摸他的头，看上去并没有温柔到哪里，可是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温度。

　　后来，孤身被送往大夏，他虽不明白这其中利害，也不太懂时局纷争，但那日女子和男子悲痛欲绝的样子，还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一定会接他回去的这番话便成为了他在大夏的支撑，也成为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他依靠着这些记忆在这里度过了八年，期盼了八年，最后等来了自己被彻底放弃的消息。

　　在这之前，他还天真的想过，同意夏元彻的提议。借助势力，付出代价，回到楼国。

　　如今，没有人会再等待他，他所有的期盼和希望也被人砸了个粉碎。

　　他怎么就这么傻，竟还能相信他这么一个被放弃的孩子，还能够风光无限回归自己的故土，还能有登高望远的一天？

　　手心微凉的温度让他从记忆里回过神，原本躺在床上的人，此时跪坐在床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你，但我的存在是因为你！】

　　楼之珏感受着那双手，比他手心的温度低了许多，甚至粗糙，茧子能让他感觉到她的手压根算不上温暖。

　　他微微低头，眼眶有些发红，这一刻，她的笑脸慢慢将以前的记忆覆盖，只留下那个笨拙的身影，以及那一双笑起来满是阳光的双眼。

　　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亲人只有她一个了，他能够抓住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了。楼之珏握着若离的双手，突然就不想放手了。

　　“我如今……”楼之珏终是开了口，他不能这么自私，就这么决定她的一切：“不过一弃子，朝不保夕，再无出头之日。甚至我不知何时就会命丧于此，你明白吗？”

　　若离听到楼之珏的声音，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再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把楼之珏的手握的更紧，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

　　可我始终觉得，我虽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复着过了这么久，但每次与你有关便能久一点。但我想因为你，为你而来，这是我非常笃定的一件事。

　　楼之珏眼眶不知何时有些湿润，他垂眸，心里的酸涩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能开口：“你真的是个傻子！”

　　“大傻子……”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个人更傻的笨蛋了，可这天底下唯一的笨蛋也是被他遇见了，他何其有幸。

　　若离看着楼之珏脆弱的样子，这个少年从一开始的防备不信任，到后面的试探口是心非，再到后面的努力谋算，以及现在难得展示的脆弱，心里猛地一酸。

　　她在他身边，似乎就没有真正帮到过他。

　　可她的身份，她的能力似乎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一些东西，她唯一能够给予这个少年除了陪伴，没有旁的什么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温暖包围，若离抬了抬头，便看见脆弱的情绪已经从楼之珏身上消失的一干二净，此时的他眼眸微垂，嘴角微勾，露出些许笑意，看起来美好不可思议。

　　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一眼望不到底，也看不清一点情绪。

　　若离伸了伸手，越发握紧了楼之珏的手，哪怕是片刻的温馨也好，还是片刻的自欺欺人也罢，只要他心里舒服，便已然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