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末美人》明夜雪

5、第 5 章

　　庄斯明自那日后便时常约乔愫去逛逛夜市，或去离岛度假。他们的消息，隔三差五的登上报纸的封面，对大多数人而言有什么故事是比真实版辛德瑞拉更有趣的了。

　　整个港城已经默认了，庄家大少与女明星相恋的故事。连乔愫父家的沈太太都托人带话，让她和庄生好好相处。男儿爱俏实属常事，这位沈太太也乐得在两边讨好。

　　那个曾经恨不得把她沉海的女人，如今却低头托人给她示好，这世道可真是荒唐。

　　乔愫自己好奇的很，按理说他这次回来应该是接手庄氏的一些公司项目什么的，可庄氏那边相熟的人也没在公司看过他几次。

　　整个港城的人都以为庄生和她厮混忘记了工作，可自己才是最无辜的，庄生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明明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久。

　　庄斯明其人果然不是一般人，他肯定在暗地里做什么不知名的筹划。

　　不过近日，乔愫却没有什么功夫再陪庄斯明做戏了，虽说同庄生相处确实轻松自在，但陆琪写出了个新剧本，她觉得好极了，已经和相熟的导演递了本子，不日便要开机了。

　　这是一个关于久别重逢的故事，而明年又是港城回归之年，她想将这个故事演绎出来，给许许多多的人看。

　　导演是曾经和乔愫合作一起拍过黄金年代的季安，那是一个有关理想和尊严的故事，和这个故事一样发生在血与泪的时代。

　　可是在男主的选择上除了些问题，这个片子无人敢接。

　　起初敲定的男主在看了部分剧本后直接推了，因为风险太大了。毕竟这个时候的港城局势不明，目不识丁的劫匪都能凭一根□□换来几亿钱财。

　　他若拍了这个，岂不是当着英吉利、当着那些反对回归的人面前做靶子吗？说不定还没拍完，自己的身上就帮着一圈炸弹了。

　　他以为乔愫是被导演哄骗上了这贼船，还同她分析利弊，让她趁还没开拍早日走人。

　　乔愫眨了眨眼，装作面带纠结的说道，“可是导演说上映之后给我分百分之二十的点。”

　　男演员被哽住了，憋着一肚子气回去，逢人便说乔愫是个蠢人，这电影能不能上映还是两说，还百分之二十点呢。

　　经他这样宣传，整个港城更是无人敢接这部片了，毕竟这个片子能不能拿到奖还是另说，可被那些激进分子威胁的可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季安知道了跑到乔愫在石澳的家，苦笑着对她说，“他们以为是我拉你上的贼船，殊不知你才是那个贼首。”

　　乔愫眉眼一弯，声音又甜又糯，“这种事情不要说的那么夸张嘛，我还说那人不配当我这部电影的男主呢！”

　　“平日里演的尽是些江湖大侠，满嘴国家大义，如今真要他为民族大义做些什么了，跑的比兔子还快，真配不上他演的那些角色。”乔愫鼓着腮帮愤愤的说道。

　　季安想了想觉得有那么一回事，一个人品质不好难免很难演出一个品格高尚角色的灵魂。难怪他从前总觉得他演出来的角色有些微妙。

　　“能不能上映到时候再说，先要确定下男主角。”乔愫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惜还没喝就被季安端走了。

　　季安喝了口茶蕴蕴嗓子，“这是我也想了好久，眼下这些有点知名度有演技的都不愿和我们淌混水。”

　　“是啊。”乔愫托着下巴怏怏的说道，难得发愁了。

　　“你可愿意我找个新人？”季安突然说一句。

　　“找吧找吧，找到就好，入不了戏，我带他。”乔愫拜了拜手，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故事的开头在港城，英吉利治下的战前港城。出生富家的小姐与车夫的儿子青梅竹马，他骑着单车载着她游历港城的大街小巷，她读着狄兰·托马斯的诗，和他一起抬头仰望这无垠的星空。

　　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他们的心牵挂着那一头的风雨飘摇。

　　后来她被安排嫁与了马来的富商华侨，在和他分别的那个雨夜，她再次读起了诗，这次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白昼将尽,暮年仍应燃烧咆哮；怒斥吧,怒斥光的消逝，虽然在白昼尽头,智者自知该踏上夜途。”

　　他走了，离开了安逸的港城，回到了那个充满动荡不安的故土。带着他们的理想，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投入在这艰苦的抗争之中。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从一次次战役中顽强活下，却每在战役结束后收敛战友遗骸时泣不成声。他们的梦想与热血埋骨在这青山，一生为恢复这大好河山而奋斗。

　　再见已是许多年后，那是一个海外侨胞回国支援的见面会。抗争多年，海外侨胞们给予了他们莫大的帮助，而她就是其中之一。在见面会上她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面容也带着战火时光雕刻的痕迹。

　　他们相视一笑，却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乔愫演戏常常被夸赞有灵性，她不知道什么叫灵，只觉得自己的身心沉浸其中，故事的角色不是单薄的，在乔愫眼中她便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就是“她”。

　　唯一头疼的就是季导找的那个男主，新人，真真的新人，他甚至连剧本都背不下来、走位都不知道，所幸他情绪之类的渲染都不错。没有办法为了节省胶卷，乔愫只得带着他私下培训。

　　他叫纪修，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听季安说他们九零年的时候一家人从深港偷渡过来的，原本想先到港城赚取下次去马来的钱再走，可是刚到港没多久父母双双死于高热。

　　他就孤身一人到处流浪，后来拜了个帮派，勉强在笼屋有了住所，每天的日子就是看场子砍人。今天你不把他砍死，明天他就会带着更多的人来砍你。

　　季安和乔愫说，他第一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刚从麻友的牌室出来，他们一行人正在挨家挨户的收钱，他一眼就看中纪修了，虽然瘦却有种不服输的狠倔。那时有个老太太，家中做生意的儿子出了意外死了，没钱交不上租，他们要抢了孩子做抵押。

　　老太太哭得泪流满面，对着周围的街坊邻居头都磕出血却无人帮助她。他刚想出面制止，没想到纪修抢先一步为老太太交了租。领头的收了钱还觉得纪修下了他的面子，招呼一群人把他给打了一顿后扬长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连刚刚的那个老太都抱着孩子不知去那了，或许是害怕纪修问她要钱。

　　季安走到他的面前，问他后悔吗？纪修说没什么好悔的，从心而已。随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那你又怎么找到的他？”乔愫好奇的问道，其实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瞧见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只不过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有这么一颗赤子之心。

　　季安抽了口烟，半仰在沙发上缓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碰见了，或许这就是天意。”他胖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高深莫测，“我再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帮会赶了出来，那天交出来的钱是他攒下交笼屋租金的，下着雨身无分文还发着高烧。”

　　“后来他在医院里醒了，我问他要不要拍电影。他一开始是拒绝的，我又说你还欠着我住院费、治疗费七八千打算怎么还。”季安笑了笑，“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哎，可太有意思了。”

　　“所以你就用七八千港币为我们骗来了一个男主角？”乔愫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打开窗户。

　　季安讪讪一笑将烟灭去，“这拍电影这种事情，怎么能用骗来说呢。”

　　乔愫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得，自己同意选定男主角，就要负责到底啊。

　　庄斯明捧着花来的时候，只见乔愫穿着单薄的衣衫正在拍那场雨戏。他想自己或许不该捧花的。

　　乔愫的状态很好，声音眼神都很到位，可惜天公不作美，临近十月的港城迄今为止还没正经下过一场雨。全靠人工造雨，但总和导演心中想要的不一样。

　　或许这场戏要放一放，等一个雷电交加的磅礴雨夜。

　　拍摄的时候，乔愫已经放弃让纪修背剧本了，没有办法，这样对他的压力太大了。没到拍摄前她就会把这段的剧情给纪修缕一缕，台词什么的已经让他自由发挥了。

　　没想到出来的效果还真不错，就是纪修有时出不了戏，在片场看乔愫的眼神毛毛的。

　　乔愫下戏后不久，庄斯明便带着几个明凤楼的伙计各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了。

　　“这有姜汤，你且暖暖。”庄斯明递了个瓷碗过来，褐色的汤汁还冒着热气，辛辣的气味呛的乔愫打了个喷嚏，眼角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直皱眉头。

　　随即他又打开一层食盒，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山药羹米粥、燕窝牛奶粥、紫薯黑米粥。。。”他还未说完便被乔愫打断道，“好清淡啊，可有艇仔粥？”

　　话音刚落，便见他端出一份用料十足的艇仔粥，被乔愫兴高采烈的接了过去。奶黄包、豆豉凤爪、蟹子烧卖黄之类的茶点小食更是在休息室摆满一桌。

　　各个都精致，不同香味在屋内打架，这怕是把整个明凤楼的东西都搬来了，难怪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都拎的气喘吁吁。

　　乔愫一口粥被咽在喉咙，瞪大眼睛看着庄斯明，“你这是喂猪呢？”

　　“我只是买了，吃不吃在你。”庄斯明坐在椅子上朝乔愫摊了摊手，与乔愫相处久了约觉得恣意，他以为自己是会永远带着好好先生面具过一生的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乔愫深吸一口气，可见和自己太过相像的人在一起相处也无甚好处，虽然庄斯明比任性的她克制不少，但他们骨子里就是同一种人。

　　往日里只有她让别人无语气结，如今轮到她来吃着苦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