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回到家,我开着电脑,在线上成日逗留,偶尔收到旧同学一两句安慰,这安慰也就不要伤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或许那死阿宋小子乌龟王八蛋或许姓张的老太公老太婆乌龟王八蛋。
突然,我想到了“无份”,每次在我失落与最困难时,他总无端端冒出头来说上几句无聊话。此时,一种希望得到安慰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在栏目急切搜寻他的头像,可是当我寻到他的头像时,那里,一片黯然。
千思万想,烦恼纷乱如云,直到乱得无法搞清思绪时连电脑也不关就一头栽到床上睡。可辗转反侧,久不能眠,甚至夜里舅舅进门帮忙关电脑时的叹息,也清晰可闻。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我第四次去医院,询问有没有人给张紫蔚捐献眼睛,护士再次失望摇头,说:“光明对任何人都重要,活得好好的人谁都不想丢了一双眼睛。”
谁都不想丢了一双眼睛。
我叹了口气,离开医院,漫步在公园小道上,扪心自问千遍后终于作出了一决定。
第三天,我又去了医院,填写了医生给的捐献单。出门时,那个常见我来的护士一脸惊讶,说:“小姐,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开玩笑。”
我但笑不语,至少如此,我不会良心不安半辈子。
填单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医生终于动了手术,进手术室前,我一直想,就此一次后,还能不能看公园小道秋季的满地落叶?那个金黄的季节,载满了喜悦却又有淡淡凄凉的季节,随着手术室门的关闭消失在眼前。
手术后的几个星期,我一直在医院休养,这事情除了小轻和舅舅,没有别人知晓。
舅舅坐在白色被单的病床上喂着我喝他最新研制的鸡汤,叹了好几声,抽了口气,又说:“你瞧你,好好地,怎么……”
我知道,舅舅伤心了。
“唉,都怪你那死老爹就知道到外面女人群中混,真是乌龟王八蛋!还有你呀你,搞成自己现在这样,叫我,叫我怎么对得起你那死的了老妈?”
我抽了口气,淡淡说:“医生说,以后一定会有好心人出现,到时候我也就又跟常人一样了。”恐怕好心人出现,幸运的也不是我了。
小轻几乎天天来看我,来了也是叹气又叹气,最后愤愤不平站起身来大喊:“不行,我要去找莫然那死小子算帐,这个好人,他当定了。”
她这坏脾气常有,我总觉得有些好笑,平时就是笑不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现在却笑出了,扯扯她衣服,说:“你还这么小丫头气,这事儿就当过去了。”
“过去?过去?怎么过去?你现在还怎么写作?”她猛然收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很低:“对,对不起……”
我怔了许久,说:“小轻,帮我写段话好不?”
我叫小轻用收机上了聊天室,更改了自己的简介为:缘缘,我的名字,所以送给了我在花样年华里一段淡而浅的缘分。当秋去秋又来的时候,我拖着小犬在公园金色道路上慢步,讲诉一个故事。这是一个青春少女的一段往事。
回家后半年,舅舅不知道靠什么方式联络到外出工作的爸爸,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终于有一天,他来到我跟前,见到带着墨镜的我,长长叹息,一话不说。我也一话不说,随他上车是因为不想给舅舅带来更多负担。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异,后来不久妈妈因车祸出事,把我寄托在舅舅家里。舅舅家也不太幸运,舅母患了癌症早逝,我还有表哥,可他远在外省工作,可惜少回家一趟,于是我与舅舅相依为命已多年,而今离开,难免有些伤感。
因为爸爸在一个很远很远的省份工作,所以我也跟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家里有个很大的院子,还有一位平易近人的老女佣,于是我就常常在院子里给女佣讲故事,请她给我把这一字一字写下。女佣学识不多,常有些字不懂,我就凭感觉给她在沙上划出。久而久之,我便能执笔写字,虽然不正规,但还勉强过得去。
每天的下午五点正,女佣会很激动地喊:“小姐,你瞧你朋友又给你发信息了。”
她年纪大了,学识浅薄,自然对手机上网一窍不通。我想,这匿名短信是小轻发来的信息,便笑笑叫她给念出来。其实也就些问候与鼓励,之后我便教她如何回复,说的也就平日的事儿加上些寒暄话。
时间转得很快,一眨眼便是四年,这年我二十五岁了。
爸爸工作又有调动,此次转回了我的出生地。于是,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本土本生的小城市。
今天正值我的生日,秋风扫去落叶无数,丫枝上麻雀几声低鸣,秋去秋来常如今朝。从排球场离开到现在,总算把那替我系鞋带的少年激起的记忆通通洗刷一遍,由小犬小白引路回家。
秋高气爽,公园小道散步的人多了不少,我微微感到身边有些拥挤,于是扯扯小白快步走了起。小白灵机一动,轻吠一声应答,竟得意忘形奔了起来,与此同时被它一扯,似乎撞到了一位行人。顾不得道歉,已被小白扯着奔了起来。似乎幻听,似乎真实,被小白拖着跑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有人连续唤着:“缘缘,缘缘!”
素来,别人都唤我阿楚或小缘;唤我缘缘的只有爸爸妈妈和舅舅,还有宋义恒。
一时激动,我动手扯了小白一下,或许扯得力度大了,它又吠了一声。停于原地,感觉已不太拥挤,可能是小白把我扯到了平日常走的小巷里。小巷有些阴凉,隐隐听得到外面的对话声,一男一女,男的好像在不断抱歉。女的冷“哼”一声下结论:“走路不带眼啊!”
“对不起,小姐,是我认错人了。”
我抽一口气,扯了扯小白,漫步回家。
舅舅说要给我搞个隆重生日会,其实也没什么隆重的,只有我、爸爸、他和小轻几人而已,我喝了几杯可乐就到房间里纳闷了。小轻无聊跟了上来,八卦地在网上搜寻我的旧资料,边说:“阿楚,你可知道我每个星期三四都给你发信息多用心良苦啊,现在我八卦八卦也没什么问题呗。”
本来我想告诉她少装深沉,明明一天发一次,可心情不很好就一话不提了。
“嘿,你好友里有个叫‘无份’的,‘无份’‘无粪’,哈哈,真搞笑……嘿,他好像有不少留言哦,等我瞧瞧。缘缘,你去哪儿呢?我到处找你。咳,你们认识的么?”
我摇头,很自然地做当年不屑的动作,翻书。顿时发现,翻书对我已经没有意思,就把手头翻开一页的书往电脑桌上一丢。小轻继续她的大搜索:“缘缘,你知道吗?这个月我到处地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莫然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莫然,这‘无粪’认识莫然,是谁啊,我瞧瞧?”
我一话不出,愣愣听她继续说:“我看,怎么这么多啊,烦人,到底多少年前的信息呀!干脆看最新的,嘿……缘缘,今天我在公园小道里撞到了一个拖着小犬散步、带墨镜的女孩。我只一转身,那女孩就随着小犬奔得很远,追上去时竟还认错了人。缘缘,我相信,那个一定是你——后面的话真长啊,我跳过了——本来我打算给小蔚捐献双目,可是不知哪位好心人早了一步,早在我去的前一天先填了单。后来我也没追问,有一天莫然告诉我,原来那人是你——等等,莫然臭小子,居然毁约了,都警告他不要把事情散布出去,回去有他受了。听到消息后三个月,我打了电话,翻了聊天室,到处询问都没有你的信息,终于上门请问伯父,他说你跟你父亲去了外省……这小子不简单,下面是:我问小轻跟你联络的方法,她说事情不好外传,于是每天的下午五点正以匿名给你发短信。这,这剧情太熟悉……他是……”小轻终于顿了下来,我也不想再听下去,可是她那张嘴巴偏偏就要说:“我一直痛恨自己没在七年前告诉你,我是义恒。”
尽管已料到,但我还是猛然一颤,如果我有眼睛,我想可能会洒下几些泪水,可是我没有。
小轻清喉一笑,继续读:“下面好像还有什么,原来这个宋小子……我不期望你能知道我在聊天室的留言,但至少每天来这里留一两句,还能寻到些希望。你说,说……咳,下面省略了吧。这书是谁的?里面有个心,还有个恒字呢?喂,是不是大学时哪个男生暗恋你也?”
那本书,我知道,是认识莫然与张紫蔚当天不知怎得来的,后来舅舅拿给我说我这书痴把书也想当菜吃了。当时我心情郁闷随手往抽屉一丢,一锁,便无再理会。
小轻要说那句话我也知道。
我说当秋去秋又来的时候,我拖着小犬在公园金色道路上慢步,讲诉一个故事。
而今,深秋正值,风扫落叶。
金色道上陈铺数载秋的美丽与凄凉,赏心悦目却又难免叹息。
秋去秋来常如今朝,那又几时秋去秋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