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死亡笔记》糖无双

2、1998

　　刘咏歌和尤国华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生若只如初见，倘若两人不再有交集，或许咏歌还能怀念那个惊魂之夜，一个少年救了她，尔后受到了热情的款待。或许她会感叹民风淳朴，人性本善。
　　她不要求所有人都是圣人，一点缺点也没有。她的朋友也都有不同的缺点，但是，但是！她的朋友至少还有吸引她，令她喜欢的地方，她会学着忍让朋友的其他缺点。
　　那一件件窝心的事件，正摧毁着咏歌对尤国华所剩无几的信念。
　　1995年，咏歌大二结束，去支教；
　　1996年，尤国华考上大学；
　　1997年，咏歌毕业，找到一份国企的工作；
　　1998年，尤国华还在念本科，两人办酒席结婚，咏歌怀孕了。小龙要来城里上初中，王氏要来城里照顾咏歌，搬来搬去，这一年非常忙碌。
　　她不是什么娇气包，一直到八个月，还大着肚子上班，尤国华还在念大学，他的学费、家里的支出都是咏歌在负担，她自诩新女性，独立自主，所以没有怨念，真实的原因是她爱他，愿意为他付出。
　　婆婆来到家里，最爱的是看电视，看京剧，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可是她工作一天，周旋一天，回到家只想静静的躺着，听到客厅的咿咿呀呀，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没办法发作，只好忍着，忍啊忍。
　　王氏带小儿子住到城里的事情很快传遍全村，村里人都又羡慕又眼红，邻居们茶余饭后讨论着，一惊一乍：“她儿媳怀孕，她去照顾儿媳了吧。”“不定谁照顾谁呢！就她那泼辣劲。”“她做媳妇的时候，把她婆婆都赶出门去！”“她城里媳妇不会嫌弃她？”“哪里嫌弃哦，都把小叔子接到城里去念书！老尤家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听说他老尤也想去城里住？”“那房子他们又没出钱，老的小的都去住，人家家里没意见吗？”“就是说呀！”现在老尤家的事情成了热点新闻。
　　“囡囡，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咏歌的妈妈来了，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餐桌上。
　　“还好，就是很怕吵。”
　　一句无心的话，戳中了王氏，以为儿媳借机投诉自己，只觉得窝火，却不关心儿媳是否被吵到，自己是否应该把声音关小一点，都是在乡下，被老尤惯出来的毛病。
　　“那我以后不看电视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在心底给儿媳记了一笔，之后再慢慢教她做人。
　　“没关系的，妈，你以后把声音关小一点就行。”
　　“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吧，麻烦亲家母多照顾照顾。”咏歌妈妈下意识说了这句话，没觉得不妥，亲家母进城的名头就是照顾她女儿，否则住到家里来干什么？
　　“……”王氏不理不睬。
　　咏歌妈妈对这态度很不满意，不依不饶，“亲家母有时间没有？没时间我就请假来照顾了。”心想这亲家母真是够呛，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又不敢起冲突，怕女儿受气，之所以出钱给小两口买房子，就是为了女儿挺直腰板不受气。
　　“哦，我来就是照顾儿媳妇的！”
　　终于到生产那天，全家人都在产房外焦急等待，咏歌妈妈祈祷女儿顺利生产，不要出意外，王氏祈祷一定要生个儿子，如果不是儿子，媳妇就死定了。
　　随着啼哭声，尤家迎来了新生命。“是个干净的小公主。”医生说。
　　咏歌妈妈去看咏歌，女儿惨白的脸令她心疼。却不见尤国华的影子。原来他正抱着女儿，尤国华勉强的笑着，因为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当他知道是个女儿的时候，他觉得天塌了，他的人生完结了。
　　王氏抱也不抱，扭头就走了，心里咒骂着，不中用的东西，老娘生两个儿子，你就生个闺女，不中用的东西。
　　月子期间，恶露不断，头几天没有人照顾咏歌，只好请护工。一方面王氏答应了要照顾，咏歌妈就没来照顾；另一方面尤国华有课，又是个大男人，觉得照顾月子不是男人该做的事，再又气生个女儿，这气全算在咏歌身上，本来结婚就不是因为他爱她，他只是需要一个跳板，在当时咏歌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惨了，太惨了，咏歌的同学来看她，心里都这样叹惋，护工不称职，基本上没人照顾她，没人照顾婴儿，没人洗尿布，上厕所还要一个人扶墙走，以至于隔壁床的妇女的婆婆还搭把手扶着她。
　　她只好默默地哭，也感受到生个女孩成了尤家的罪人。她从未曾受这样的冷落，她的妈妈亦没受过这样的对待，奶奶是很照顾妈妈的，相比之下，咏歌对婆婆的好感骤减。
　　尤国华回到家，看到妈妈在看电视，就问：“你又没去医院吗？”
　　“去什么医院，生个女儿还娇气的要死。”
　　“……”
　　“我当年就没坐月子，直接下地干活，没什么问题，让她收拾收拾差不多就出院吧。”
　　“……”
　　尤国华在衣橱里翻翻捡捡，把自己打扮得油光水滑。
　　“去接你媳妇吗？”
　　“去见一个人。”
　　在咏歌怀孕这段时间，他的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结交了许多朋友，遇到了一个他好喜欢好喜欢的女生。当然，对外他隐瞒了已婚的事实。
　　独立的新女性，刘咏歌女士，在身体好转后，一个人抱着孩子回家了，她没敢联系妈妈，她怕妈妈伤心，她自己也伤心，只是为了两人的孩子，这婚姻也要撑下去。
　　她去单位报到了，还好职位为她保留着，这算是生娃之后唯一幸运的事情。
　　有天早上，咏歌去上班了，王氏摇着婴儿床，尤国华对她说：
　　“妈，你不服侍咏歌坐月子，她肯定不舒服的。”
　　“你娘怕过啥？”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现在的支出都靠她，我大学还没念完，弟弟还在念初中，就依着爸那点卖菜钱，根本不够。”
　　王氏沉默了，又问：“那你跟小吴的事情呢？”小吴是尤国华的大学同学，他心里的白月光，小吴的爸爸是□□，小吴几乎是众人眼中的一块香饽饽，他和她暧昧着，感情逐步升温，唯独担心咏歌这个不确定因素。
　　“妈，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让咏歌知道，不然就完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跟小吴现在怎么样了？”
　　“八字没一撇呢，再说了，也要等大学毕业呢。所以，妈，你收收脾气，别把人家惹毛了，再将我们扫地出门。”
　　在学校，如果尤国华不说自己的出身，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农村来的，他的五官俊朗，身材高挑，俨然一副时下流行的模样，又会打扮，一口纯正普通话，在X市还有房，不住宿而是回家住，不清楚的以为他是首都来的富家子弟，又舍得花钱，因此很吃得开。
　　单调的日子就这样过着，王氏在家带孩子、做家务并且做饭，尤国华很上进，每年都拿奖学金，咏歌觉得这样的小日子也还过得去，再盼着丈夫毕业后找个好工作，两人拿双份工资，又无需做家务，生活还是很美满的，不过这也就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日子发展到尤国华大学毕业，就完全变了味。
　　那天晚上，她照例把剩饭剩菜收集着，拿到楼下的花坛边，猫猫狗狗踩着点来，她把饭摊开，看着它们吃，自从她住到这边，她就坚持每天喂流浪猫狗，这一行为带动了许多邻居，偶尔有些骨头，大家都会留给猫狗吃。刘咏歌是邻里间出了名的善心太太，因此他们家也获得了优秀家庭的称号，闪亮亮的小小铭牌钉在门额上，每天回家都心情大好。
　　喂完小猫小狗，有一只丝毛狗对她格外热情，摇头摆尾，蹭来蹭去，她蹲下来摸摸它，它开心极了，上蹿下跳，尾巴快要摇断了，她准备回去，狗狗一直跟着她，好似有话想说，走到门口，她嗅到一股汽油味，心中纳闷，用钥匙开了门，跟狗狗道别，她关上门。
　　婆婆在看电视，怀里抱着个铁桶，像是在嗑瓜子，电视声音很大，吵得她脑仁疼，她像往常一样，也不说话，拿起遥控板，将音量调小，她站在往常那个位置，洗手间前面，饭桌收起来的地方，唯一奇怪的是，那里的椅子被挪走了，一大片空空的很突兀。
　　王氏站起来，神情淡漠，咏歌慢慢地走，准备回卧室休息，趁其不备，王氏猛地一下将咏歌撞倒在地，这下摔得不轻，她瞥见了婆婆眼睛里的凶光，看到她把什么东西泼向自己，接着她的眼睛辣辣的，用手取隐形眼镜，可是取不下来了，隐形眼镜化在眼睛里了！挣扎、尖叫、求助……
　　王氏举起菜刀，对准刘咏歌的脖子，一刀、两刀、三刀……恰如她曾今在农村宰杀乳猪时的情景，手起刀落，毫不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