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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卿临篇:苏晓 ...

  •   秦渐清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大哥衣袂翻飞踏风而来,先是一愣。
      看到秦泠澈唤出何遇刺穿了魏七染,再是一惊。
      待面前的女子青丝长发曳曳散落,痛晕在长街上,他有些慌神。
      秦泠澈想必方至业城,没听见他与她前番交谈,也并没有认出她,只是见自己与他人拼死缠斗便出手相帮。
      若是大哥知道他用剑洞穿的是何人……
      阿清不敢再想下去,忙看向痛晕过去的魏七染,在黑暗中正想唤个容袋收了她明示身份的月染剑,却见一块黑袍忽的从空中落下,兜头罩住了长街上的美人。
      渐清再一看,连人带袍都不见了,长街上只留着何遇剑与一大摊尚温热的血。
      此时秦泠澈从空中跃下稳稳的落在阿清身边,转头对阿清道:“别看了,人被救走了。”
      秦渐清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夺人?!”
      他猛地扭头看向秦泠澈,“大哥你为何不拦?”
      秦泠澈默默转头看向渐清,“为何要拦?”
      渐清一下被噎住一般,张着嘴直愣愣的盯着大哥。
      “他武功虽不及你我,但轻功极好,眼下——他可能已在业城之外了。”
      阿清:“他……?”
      秦泠澈微睨,“卿临台。”
      “秦……知?”
      “是,人还是可以找他要回来,不必急于一时。”
      秦泠澈冷冷挑眉:“只是我得知道那女子是谁?为何杀她?秦知又何故救她?”
      四目相对良久,阿清咽了口唾沫。
      大哥若要是知道被带跑的人是谁怕是……
      想到此处心又蓦的一紧,微微眯起眼睛。
      此事,有他在一天便绝不会让大哥知晓。
      秦泠澈见他还不答话,又问:“怎么?那女子与你有何渊源?”
      “……”
      阿清挠了挠头,表面上没显露神色,对秦泠澈一笑,“没啥,和秦知搅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兄长无需记挂了。”
      挠了挠头就转移了话题。
      “兄长……怎么来业城了?”
      “幽浮传信来,说你和花洛在业城,左右我也办完江城之事,便入城来接你俩回去。”
      阿清:“锁妖塔之事已了?”
      秦泠澈:“已了。”
      “那便好……”
      渐清微微正了色。
      “兄长千万不要与洛洛说及今晚之事,那女子对我们二人心怀不轨窥探已久,我才想动手偷偷料理了她,可洛洛天真,还蒙在鼓里尚未发觉,若明日她问起,我会告诉她那个女子不告而别了,兄长可万勿要说漏了嘴。”
      秦泠澈撇了阿清一眼。
      “好。不过……这么久了,只有你还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看。”
      阿清嘿嘿一笑,“她人傻,我总要护着她点,免得叫她吃亏了去啊~”
      秦泠澈捡起地上的剑,正欲拭去上面的血迹,抚上剑刃的手突然顿住。
      ……
      秦泠澈的何遇是难得的宝剑,损坏肉身的同时剑气亦可震伤魂魄。
      魏七染自中剑后失血过多,这副凡人躯体哪里受的住这样的折腾,连日里高烧不退,浑身滚烫,迷迷糊糊的连脑子也没有片刻清醒。
      无边黑暗中,现实与梦境来回交织,一会是月色下他眼中渺渺茫茫的云雾,一会儿又是穿透身体寒意刺骨的冷剑,一会儿是大片大片温热的血,一会儿又是玉兰树下和煦暖人的风,她昏迷着呓语不断,支撑着她的那股念愈发微弱,引得神魂终日不宁。
      残魂在黑暗中挣扎了三日,这三日里总觉着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似曾相识,沉沉昏睡,她终于虚弱的从梦中转醒,缓缓的睁开眼睛。
      入眼的却是一重重浅色的帷幔,她尝试着活动自己的手指,却是一动四肢百骸痛彻心扉。
      “醒了?”
      浅色的床幔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她怔怔的看着来人,青衣邪眸,英俊里总透着的那股寒邪味道让她忽然反应过来,是那日在苏府亡魂记忆中看到的那个人,残忍屠杀苏府上下老小的那个男人。
      本来还疼的晕晕乎乎的魏七染瞬间被吓醒了。
      都说是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她魏七染到底衰到什么地步,才能刚遇到那对倒霉兄弟,又被杀人狂魔绑架?
      那男人似松了口气,冷峻眉目稍稍温和一些,“还好没死,也不枉费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救你了。”
      魏七染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声音沙哑的问道:“为何?”
      “为何?”
      那男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唇角轻扬,眼中却无笑意。
      “因为……”他话说一半,微微一顿。
      “你自还有你的用处。”
      “但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没让那俩兄弟给你个痛快了。”
      魏七染:“……”
      “你到底是——”七染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起来。
      那男子却又笑了。
      “姑娘莫怕,卿临台秦氏虽是恶名昭著,倒也还不至于见人就害。”
      “这世上的最后一只魂妖……”那男人垂下眼帘,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天不负我,我原本以为……再也没办法了……”
      他眼中的柔情一瞬而逝,复又冰冷下来,眯起眼睛,“呵,想他秦泠澈聪明一世竟也有犯傻的时候,仙门百家之首,接手江城若水秦氏号令天下英豪,可自己个儿的妻子却是只十恶不赦的妖怪~倒也真是有趣的紧。”
      秦泠澈?
      魏七染看着面前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位壮士,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有疑,可允一问?”
      男人扬扬头道:“你问。”
      “那个,请问,壮士您尊姓大名?”
      男人:“秦知。”
      “那个、再请问……秦泠澈……是你什么人?”
      男人:“秦泠澈,我堂兄。”
      魏七染:“……”
      一口老血吐的背过气去。
      真是老天要她死,她不得不死啊!!!
      谁知道秦家这一辈到底有多少个倒霉兄弟???
      就这样诚惶诚恐养伤数日,秦知的药确实难得一见,肩上那样重的伤在数日间也好了不少,但她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睡着安养魂魄,或醒时有事没事吐口血顺顺气。
      秦知大概是知道她与秦泠澈的过往,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情伤的狠了也不大来搅扰。
      但其实,魏七染只是一想到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很有些惆怅罢了。
      不能否认,那天的话仍旧滚烫的烙在心上,那个人的剑也仿佛一直死死扎的她疼,她只是不敢清醒,不敢回忆,也不敢细想。
      唉……七染自嘲的笑笑。
      谁是这世上最丢脸的魂妖?
      是她是她就是她。
      谁是这世上最倒霉的魂妖?
      是她是她还是她。
      赔上一条命,好容易再世为人,命运兜兜转转却又遇到他,原以为自己该是恨他的,可面对他时剑锋不曾移动一寸,自己原是这样脓包的人呢。
      待她终于能下床走路,之前秦知所说之事也实在不能再推辞了。
      “我妻子故去许久,听说魂妖可拼凑灵魂碎片,助灵魂引渡到肉身……”
      秦知的眼中有期许。
      七染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你是想让我补好她的魂,让她重返世间?”
      “是。”
      听了这话,又是一口老血。
      世人对魂妖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他们无所不能,生死人、肉白骨,永世长存。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永世长存。
      都是贪念罢了。
      七染摇头似鼓。
      “不成的,人死三天魂就散了,如何能补。”
      秦知听得这话面色阴郁。
      “我一直囚着她的魂,虽不完整,但也有个七七八八,我只要你入她的魂忆,帮她补好残魂。”
      七染听了一怔……
      集人魂魄,逆天而行,必要招至恶果,且那被困的魂魄被强留世间,哪里有片刻的安宁,实在是一件伤阴鸷的事。
      秦知为人狠戾,七染心中发怵,却有些捉摸不透。看他如今这样子必是深爱着他妻子,可他在她死后又屠她满门,宁愿苏晓魂魄不宁终日痛苦也要强行困住她的魂……
      只觉得寒意漫上心头,更加不安。
      那一方魂魄被秦知扣在一个锁魂匣里,那盒子通体漆黑,盒盖上描着奇怪的红色咒印,一看便让人心里不舒服。
      秦知小心翼翼的将她取出,置于七染手心。
      才一触及,只觉周身压抑不堪,身子渐渐软下来,被秦知扶靠在椅子上,渐渐入了苏晓的残存的记忆。
      ……
      苏晓降生在业城的一户商贾之家,母家姓安,原是大户小姐,但遭官难,全家女眷变卖为奴,被业城苏氏买入府,苏晓的父亲便是苏家老爷。
      因碍于她母亲的身份,苏家不敢给名分,更兼有正房大娘子王氏欺压,母女俩被赶至偏院,日子过得极是悲苦。
      苏晓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小女孩坐在台阶上朗声背诵着一首诗,她母亲瘦弱的身板正吃力的从井里打水洗衣。
      一个小石子从墙头飞落。
      “晓晓,我下学了,快来!”墙那边一个男孩稚气的声音喊着。
      “母亲……”小女孩巴巴的望着妇人有些憔悴的脸。
      妇人疲惫的笑了笑,叹了口气,温和道:“去吧,早些回来。”
      小女孩如获大赦一般笑着跳下台阶,一路小跑着躲过家仆从小门溜了出去。
      只见墙根底下的小男孩已等的有些着急,见她出来,赶忙嬉笑着跑过去,拉起她的手。
      “晓晓,你昨天帮我写的课业果然不错,我回去照着抄了一遍,今日夫子还夸我了呢~”
      小女孩听了这话开心道:“林远哥哥若再这般偷懒,伯父知道了定是要吊起来打你的。”
      一人嘴里含着一颗糖摇晃着脚丫子坐在后巷的石墩子上,小男孩口齿不清,“晓晓,那个丑八怪……最近可还欺负你么”
      “苏毅么?他有来找过几次,不过我每次都锁着院门,他才进不来~”苏晓嫩声嫩气的回答。
      “那……那苏夫人可有找过你母亲的麻烦啊?”
      苏晓低头看着鞋尖儿,半晌。
      “嗯……她每天都让阿娘做粗重活计……”
      她的声音糯糯的,红了眼圈,“娘说我帮不上忙,每天都自己浆洗许久才能换几口米粮……”
      林远看着苏晓哭红的眼睛,有一刻慌乱,伸手拉起她,沉了声:“晓晓,你别哭,待我成人……就娶你,接你娘出府,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辱你们!”
      苏晓抬起头,林远的神色却不似平日里打闹玩笑一般,小小的人儿却一脸出奇的严肃认真,不自觉的缓缓点了点头,“好……那林远哥哥长大了一定要记得来娶我啊。”
      “嗯!一定不会忘的。”林远拉着苏晓的小手重重的点头。
      十分老套的青梅竹马,魏七染正觉无趣,记忆中的画面却陡然变幻,苏晓十来岁时,她的母亲生了重病,被宅子里的人赶去乡下庄子里避疾,至此苏晓搬去苏夫人处。
      那苏夫人怕人议论,明里虽不大为难她,暗里却也时不时给她些零碎委屈受,苏老爷有时也来瞧她,只一见,眼中总是一副愁苦样子,默默无言。
      此后,苏晓再没能得到母亲的消息,也很少再能溜出府去找林远,只零星从他人口中探知他只言片语,日子便也这样平平常常过了许多年。
      一日,苏老爷忽郑重的派人唤她,行至书房,打量了她片刻,只见苏晓眉目秀丽,业已亭亭,十分的清新动人,便开口道:“晓晓,你如今已不小了,也到了嫁人的时候,父亲已为你寻了门好亲事。”
      苏晓闻言抬头,心里一慌。
      “倒也不是别人,林家今日来人提亲了,你和林家的那个孩子一同长大……”
      苏晓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苏老爷继续道:“我答应了,你应是愿意的吧?”
      “有父亲为女儿做主便好。”
      苏老爷听得这话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已与林家定好了,过些日子便会着手你的婚事。”
      “是。”
      苏晓嘴上虽答的云淡风轻,但魏七染实实在在感觉的到她的心,那样的温暖与雀跃,满满当当腾升而起的企盼,连眼角都含着淡淡温和的笑意。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那个儿时她以为只是为了安慰她随口一说的诺言。
      她是真的很开心吧?
      从前盼了许久,也等了许久,她终于可以离开了,离开这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地方,她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以与自己的夫君相伴到老,儿孙满堂。
      幸福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七染的心却直直沉了下去。
      因为她已知道结局。
      结局是苏晓死了,她没能与任何人相守一世。
      眼下越是欢喜的情境,结局便越是刺心,这对于一局外人而言都有些残忍,七染却更努力的睁大了眼睛。
      她要看,且要看个清楚明白,她要知道这世事是如何一步一步将这个温和良善的女子推入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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