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夕野

7、相知

　　等到晚上白澈也没来看他，廖清心里默默责怪自己在白澈走之前为什么不先问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见他。这样无期无望的等待，不仅心里闷得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烦躁。

　　廖清很容易陷入一种无存在感的状态，如果没有一个人陪伴自己的话。简单地说，为了逃避某种精神状态，他需要有人陪着自己，而如果这个人是个美人儿就更好了。

　　他半坐在床上，靠着墙，微弓着左腿，早春的夜带着死死寒意，他望向窗外，透过一格一格薄如蝉翼般的窗，只望见一层朦朦胧胧的白。月色透进来，丝绸般顺滑柔和，铺满房间里的每一寸。廖清脑子里闪过一句小学的古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许是太顺口了，廖清轻声念着，后两句不知不觉也念了出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思故乡？故乡在何方？廖清苦笑着，摇了摇头。
　　思绪万千中，一直“吱呀”开门声把廖清的思绪从遥远的未来世界拽了回来。
　　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廖清知道是白澈。
　　“怎么不点盏烛灯？”被月色温柔紧紧围绕的那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浅而有磁性。那人说着，便走到了屏风后，而后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渐渐清晰，清冷的白色被烛火的暖黄所替代。
　　“我醒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廖清淡淡开口，笑出了酒窝。他撒了谎。白澈离开后他压根没睡着。
　　“饿吗”
　　“不饿，下午小桃送来晚饭啦”
　　白澈望向他，毫无波澜的一张脸，廖清却觉得有点窃笑的意味。好的，可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眼神接触上的那秒，他就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了。
　　“傻逼啊你”廖清面色尴尬，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随即嬉皮笑脸的对白澈说到“阿澈你坐…嘿嘿，怎么这么晚了你才来看我”说完还装作一脸委屈。
　　白澈有些惊讶，随即表示无奈“我怕被褥太薄，今晚有些凉”
　　廖清继续自己的一脸痴笑“阿澈，你真体贴”
　　“既然没有不妥之处，我走了”
　　“又走？”廖清差点又跳了起来，音量提高了八个度
　　“怎么了？”白澈转身
　　“我……睡太久了之前，现在不困”
　　白澈顿住身形，似乎不太会处理这个问题，隔了好一会才开口“你会下棋吗”
　　……
　　“哎不对不对，我收回，我下错了”
　　白澈无奈望向眼前这个泼皮无赖，摇了摇头。事实上，这是廖清第十八次悔棋了。
　　“哎对我下这里哈哈哈该你了阿澈”
　　“哎？不对？怎么我又输了？不行不行，重来”
　　白澈抬起眸子，见眼前之人正神采奕奕高兴的很，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几天忙着处理聂氏族余孽的事情，其实白澈真的有些困了，可他尽力掩盖着，装作与白日毫无区别，哈欠也没打一个。
　　廖清看似粗心，其实是最敏感仔细，重视对方感受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白澈眉间的疲惫与困乏。他既舍不得白澈走，又舍不得白澈休息不好。
　　权衡之下，他一把推了眼前的黑白子，洋装生气道“不玩了不玩了，真无聊，困了，我要睡觉！”
　　白澈惊讶，他不是刚刚还蛮兴高采烈的吗？他把棋盘拿走，又将被子的一角扯平，轻言细语道"好好歇息，我走了"
　　“阿澈拜拜，阿澈明天见，阿澈晚安”
　　正在走向门口的白衣停住，身子向后稍稍倾了几度，用迷人的低音开口“你……为何叫我阿澈”
　　“阿澈好听”廖清想也没想就答，作为补充，又道“白澈好听，阿澈更好听，况且”廖清偷偷笑起来“我们那个地方，对亲近的人都喜欢喊他小名的”
　　白色身影反应了几秒钟似得，转身怎么出门去了。
　　廖清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廖清四肢不协调一般一瘸一拐的走进了自己住着的院子里。院子里也是极简主义的朴素，只用石头铺了一条弯弯扭扭的小路，路边几株兰花，其他空地都是绿油油的青草，院子的围墙旁种了一棵松柏，松柏正好和围墙一般高低，一人环抱的粗细，四季常青，十分符合整个院子的风格。这院子总体并不大，除了一面墙壁，剩下东西南方各三间屋子，廖清住在这个中间的那一间。另外两间刚好应该分别是小桃和小云的。
　　“都快半个月了，总算出来透了口气。”廖清大口呼吸着门外甜美新鲜的空气不禁感慨到。
　　草地上此刻摆着两张桌子，四张凳子，两张桌子中间还有一个简易烧烤架。烧烤架是廖清画出结构图让小桃找人连夜做出来的，此刻架子上已经放满了炭火。一张桌子上放着一碟廖清昨日就让小桃小云串好的猪肉、羊肉、牛肉、猪腰子一类的荤菜，另一张桌子上放的一碟则是蘑菇、金针菇、茄子、玉米之类的素菜。两类两桌分的明明白白，分别还摆着两坛老酒。小桃告诉他此酒名为“不醉”。
　　当初知道此酒名称是廖清便想知道这不醉酒到底能不能让人醉酒，今天终于有时间试一试啦。
　　“小桃小云，快点火，上菜！”
　　“好嘞”两个小姑娘明显是对这陌生又新奇的做菜方法起了兴致，可又无奈于从来没有尝试过，也不敢随意乱动。
　　不久，整个院子就全都飘满了烧烤的香味，廖清坐在凳子上，说是坐其实和躺着没什么区别，况且小云还专门给他拿了一只垫子，廖清靠着椅背，两腿伸直交叉，拿起一串羊肉，含情脉脉的盯着那串肉，笑着道“哎呦喂，哥哥想死你了”说着将肉喂进嘴里，便嚼便满意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嗯~~~真香”
　　一串没吃完又拿上一串，便拿便喊道“小桃小云，快别忙活了，快尝尝，尝尝”
　　小桃小云答复一声，也拿起一串肉，尝了一口。原本她们以为这种新奇的做法自己可能吃不习惯，可没想到肉串鲜嫩多汁，滋味甚足。
　　白澈进院子来的时候廖清的第一杯酒正送到嘴边。“呦，白公子来了，许久未见白大公子啊”廖清装作毫无波澜，又道“怎么？也闻着香味，来蹭饭了？”
　　白澈没有理会他略带不善的语气，答非所问道“你，不可饮酒”
　　“你还关心我？”这句话中的杀气似乎更足了，廖清倪看着他，一脸不快的将那杯酒送进了肚。
　　白澈似乎有点怒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伸手便去夺廖清手中的酒杯。
　　廖清一下跳了起来“关你什么事！让开！”说完便气冲冲走进了屋，“啪”一声关上了门。
　　从小便被同龄人嘲笑有娘生没娘养，关于父母的任何话廖清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而敏感往往会导致一些无厘头的狂躁，譬如刚刚。
　　小桃小云也惊了，不敢出声。
　　廖清进屋连灌了三杯茶水才勉强冷静下来，他知道是他错了。他不知道其实更深处的愤怒是来自这十天对某个人的牵肠挂肚盼而不来，他很想走出那道门给白澈道个歉，可虚伪的自尊心不允许。
　　“公、公子，这食物您还吃吗？”
　　“台阶来了 。”廖清心想
　　“吃！为什么不吃！”他笑起来，又“啪”一下拉开门。然而笑容戛然而止，弧度僵硬着停在了嘴边。
　　白澈走了。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留下。
　　“白公子已经走了”小云似乎看出了廖清的心事，试探般的说到。
　　廖清装作无所谓“走了就走了呗，肉都不够咱们吃呢”自嘲般的微笑只维持了一秒钟，随即转身对着两个小姑娘喊道“还有蔬菜呢，快一起烤了，哎，你们也吃啊，别我一个人吃啊”
　　事实上最后签子还剩了很多。一来廖清一想到白澈不打招呼就走十分来气，二来责怪自己脾气太大惹得白澈讨厌，三来，廖清本就准备的，是四个人的菜量。
　　夜色渐深，廖清实在觉得憋屈，对早上的场景回忆了无数次，对自己的责怪和厌恶越发浓重。思来想去，他觉得必须去给白澈道歉！
　　“对！道歉！我去找他！”想着想着廖清就笑出了声。临走前还拿上一坛不醉，万一自己想临阵脱逃了还能用酒壮怂人胆这一招。
　　白澈住的地方廖清之前就问过小桃，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亲自去找他。月光皎皎，月色如辉，给整片大地罩上一层白雾，脚下的石子路也依稀能看清。
　　“先直走，左转，再左转，再右转，再左转，再往哪里来着……”廖清路痴的本性又暴露了，此刻被一个路口给拌住了。他瞅了瞅四周，望见左边有一殿名为无尘。
　　廖清不断徘徊，东张西望，活活像是偷东西的小贼一般鬼鬼祟祟。
　　“你找我？”身后突然发出声音，吓得廖清一个激灵。幸好听见的声音足够耳熟，不至于惊到尖叫。
　　廖清转身，还是月光下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他只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白、白澈，我……”廖清磨磨唧唧结结巴巴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有些紧张，有些惭愧。
　　“跟我来”
　　廖清跟着他，走进了他刚刚看见的那座名为无尘的殿中。
　　“哇，真是殿如其名，果真一尘不染”。这座无尘殿比自己住的那座无思殿要宽敞的多，但陈设摆件的位置没变，就像把无思殿的空地扩大了一倍一般。
　　“我在蜗居，你住的地方竟然这么大”廖清一脸羡慕的看着眼前的宽敞，便走进门边说道。
　　“白家地少人多，只剩那间偏殿，委屈廖公子了”白澈走到一张点着烛光的桌前，伸手欢迎的姿势道：“请坐”
　　廖清没想到白澈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尴尬的解释“没事没事，我乱说的，那偏殿很好的，哈哈”
　　白澈此时已经将目光移到了廖清手中的那坛酒上，只是他没跟白天一样张口说话。廖清突然想起了此行来的目的，把酒放在桌上，一脸奉承的望着白澈那张美好的脸，道“白公子，对不起啊，早上…早上我不该”
　　“无妨”白澈打断
　　廖清愣了愣，以为白澈还在生气，根本不想听自己解释，嘴角也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站起身“那…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还未走出房门，温柔细腻的声线被送进了耳朵“我早上看见，一共四坛”
　　廖清没想到白澈来了这么一句，他转过身，一脸坏笑“嘿嘿，白公子真是耳尖目明啊，啊哈哈…”说着说着又走回桌边坐下，“我早上就喝了那么一杯，你看见的，绝没多喝！”说完还伸出三支手指发誓一般举起。
　　廖清本就带了点婴儿肥，此时幼稚的动作加表情，真是可爱满分，就算说是十四五岁也有人信。
　　白澈拿起那坛不醉，看着廖清，问道“好喝吗”
　　廖清又是一脸坏笑“你没喝过？那你尝尝”说完满脸期待的看着那张神仙脸，“你尝尝，不苦”
　　白澈打量了一番那坛酒，又看了看廖清，脸色复杂微妙，顿了顿，放下不醉，道“不必了”
　　廖清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了，带了点失望的神情故意瞥了一眼白澈，道“无趣”，说完还翻了个白眼，就朝门口走去。身后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此酒放在我这里，等你痊愈，我再还给你”
　　廖清头也没回的道“不必啦，您留着喝吧”
　　正要潇洒离去的身影停在了门槛前，机械故障般停了几秒，再一次折了回来。

　　“再厚脸皮一次吧”廖清心想，走到桌前对着眼前的人道“我迷路了”，眼睛睁大，一脸无辜，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白澈脸上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也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外走去。廖清立刻跟上。
　　那坛酒还留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