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用来杀人的石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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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临近，住持病重，寺中大小事务均交由监寺处理。
监寺门下有一弟子，与明钦有些恩怨，严令弟子勿使其看顾住持。
日暮西山，窗边向外爬出竹笋的清香与白萝卜的酸辣，斧头挥去温馨，将木柴劈作两半。
明钦把散落的木柴归作一堆，送到后厨。
“师兄可真勤快，今儿已是第五趟了。”
汗水从他的下巴滑落，浸湿了灰褐色的粗布。此时寒风凛冽，僧人们早已换上了厚重的棉衣，唯他衣着单薄，汗流浃背。
他拭去汗珠，“有水吗？”
小师弟见他薄唇起干纹，鞋边沾泥，跑进屋拿碗水给他。
碗底沉淀着几颗沙石，可水少见的澄澈。
待喉结滚动六七下，明钦便要挑起竹杠，再到后山打水。
小师弟愤愤不平，“真以为给师兄安排了重活脏活，就能看他笑话了？当谁都似他们的，偷奸耍滑！”
饭头僧拿勺子敲了他一记，“柴未添，布未洗，掌勺师父让你整的锅也没弄干净。”
“拿眼睛笑人的时候，先看看自个儿。”
小师弟耸拉着脸，将柴扛到身上，差点摔个狗啃屎。
饭头僧及时抓着他的衣襟，“学着点吧，你师兄的功夫可不是三天打鱼攒下来的！”
夜色渐深，月牙啃在山岭的脑壳上，半天不撒嘴。
房内猛地响起桌子碰椅子的拖拉声，“你、你可想清楚了！”
监寺轻叹，“他是个有心的，不枉住持师兄昏迷前还在叨念着他。”
长老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眼里的意思。“这本是我等的责任，可明钦竟以迁单为誓，必是能在两年内度化塔里的妖孽。”
“若是他当真能做到，住持之位也可坐得稳当。”
监寺咽不下温茶，“明钦年岁不比诸位，资历也需打磨，首座下此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我心中自有成算。”
寺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都发话了，其他堂主不再沉默。
“既是如此，我等并无意见。”
次日，在众长老的见证下，明钦推开了雕刻着莲花的铜门。
幽室冷寂，蜘蛛网结于墙角，微光沿着缝隙照出飞扬的尘土。破布如无主幽魂，自挂高处，挡住光的触角，纵容幽色逼近顶楼。
沿石梯旋上，暖色映墙灰，檀香游走在陶瓷碗上，缓缓吞没边沿坠着的一点明黄。
白皙的手指搭在深棕色的木鱼锤上，轻举轻落，咚咚地敲在心上。
和尚狭长的睫毛留下浅影，看不穿内里的情愁，高挺的鼻梁若天工雕刻，说不透外在的风骨。
暗处的风卷走余光，塔内顷刻落入暮色。
“呆和尚，念经做什么，来陪奴家玩嘛～”
女子嬉戏的笑声若隐若现，耳边似被薄纱轻轻揉过，手中的琉璃珠不紧不慢地被拨动，唇珠轻碰下唇，一触即离。
“南无阿弥陀佛——”
塔内的火光灭了，塔外还有灼灼的阳光，一寸寸地钻进黑暗。
烟云缭绕，软香扑鼻，一个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从暗处走出来，素纱裹身，玉雪桃红隐现，冲和尚娇笑求欢。
木鱼的节奏不疾不徐，咚咚落在同一个地方。
仿佛肉/体在俗世，心在极乐界。
然而，雾霭春色在红尘，不与西方同归处。
“官人为何不敢瞧奴家一眼，只这一眼，奴家也死而无憾了！”
女娇娥身娇体软，嗔怪僧人不解风情，不依不饶地想爬到他的怀里。
还没等沾上他的衣角，佛光登时从他身上照出，灭得娇儿们连尖叫都来不及。
倒是应了死而无憾之言。
“……”
佛塔再次陷入冷寂中。
除了和尚的吟诵。
不多时，角落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轻柔的，绵延的，好似玉莲开在青石板中，步步踩在木鱼的棒槌上，唇齿的碰撞中，脉搏的跳动里。
幽香轻扬，一点灯芯落在陶瓷碗边。
静室骤然明亮，瞳孔因不适下意识地收缩。
案台边上，如瀑的长发映入眼底，细眉杏眼点朱红，曼妙的身姿虚挂烟罗，柳腰绵丘显纤柔。
“公子对她们有何不满意？为何要——杀了她们？”
佛塔偏阴，寒气从墙缝钻进裸露的肌肤，冻得手指有些僵硬，险些拨不动琉璃珠。
他垂下眼帘，克制憎恶，“凡所有相，本是虚妄。”
烟罗女子微蹙眉，“奴家无知，不明白公子说的意思。”
和尚神色似有所动，“贫僧法号明钦。”
“原来公子是在询问奴家的名字——”
她恍然大悟，眼眸干净如无垢水，娇憨现梨涡，“奴家则溪，这厢有礼了。”
和尚不接茬，她也不恼。
唇瓣微鼓，“你虽杀害了我的好姐妹，但我不舍计较于你，怨恨你，只盼你能懂我一片心意，赠我——”
“□□情。”
那声绵软，颤颤如紊乱的情丝，蹭得喉咙发痒。
眉间浮起一丝憎色，既恼自身不正，也厌姑娘轻浮。
“施主望自重。”
“诶呀——”
她恍若未闻，须臾腿无骨，柔柔若飘零的柳絮，摔到他的身下。
和尚的木鱼锤高高举起，终是没有落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姑娘的悟性不低，又何必痴缠于……此。”
其言淡若羽浮水，“塔内从不曾有过第三人。”
她趴在他的腿边，眸子覆上浅淡的水光，用着肝肠寸断的语调，“你又何必这般折辱于我？我不过是爱慕你，又做错了些什么？”
和尚终于动了。
只见他放下木鱼锤，俯身避目，拿走被压实的衣摆，复诵经。
则溪险些崩断了牙，忽地展颜一笑。
“我就不信，你当真不会对我动心。”
素手拂过烟罗，轻挑慢捻剥开衫，如花开花谢瓣瓣递进，她娇媚地笑看如山的眉宇，微颤动的柳帘。
直至最后一块遮羞布掉落在地，邀君一见赤诚之际，和尚合上了眼。
她笑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离你的心吗？”
身上未着一缕布，可她面对着男人，却笑得欢畅。
不知何时，清冷的幽香越发浓烈，纵使屏息也能闻到那股独属于她一人的味道。
和尚闭着眼，木鱼锤稳稳地落在凹印处，“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大悲观世音菩……”
“为什么你宁愿念清心咒，也不愿看我一眼呢？”
她在他耳边呢喃，见他毫无反应，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温香软玉未入怀，四周便涌现出一股清泉浇开石莲的祥和之气。
姑娘消失在了造作中。
案台上，朴实无华的木盒顿然被打翻在地。
“……”
佛塔终于恢复了往昔的宁静。
一柱香过后，塔底似被推开了门。
沉重而有力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塔内，明钦睁开眼，只见宿敌走上石阶，俨然一副兴师问罪之态。
“好你个明钦，竟然背着我同师父告状，害得我险些在师兄弟们面前丢脸！”
木鱼声未歇，“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宿敌撩起袖子，“你说我无事生非？执着跟你争辩？好啊，那我今儿还真就跟你过不去了！”
随处一瞧，指着地上的木盒，狞笑道：“你竟敢将长老们交给你的东西随处乱扔，待我发现它磕出了好歹来，看我不在长老面前告上一状！”
明钦见他俯身弯腰，欲触碰到木盒，伸出木鱼锤隔在他俩中间，“这盒子，你碰不得。”
他抬头一笑，“我偏要碰，你奈我何？”
明钦皱眉，“你不是明德。”
他抓着木鱼锤，“我不是明德，又是谁？师弟你别是疯魔了吧？”
明钦语气平淡，“他的悟性没你高。”
闻言，他气得要死，“没想到你在心里竟是这样看待我！明钦，别怪我与你过不去，是你不会说话，性太傲，风头太高！”
明钦的视线彷佛洞悉了这张人皮之下隐藏的险恶。
“他从不会夸我。”
他气恼的脸颊却有所松动，明钦心微跳，欲收回木鱼锤，却不及那人勾唇浅笑，轻吐芬香。
“师弟你看——我真不是我吗？”
一张熟悉的脸猛地凑到他面前，他下意识后仰，恍觉芬香有毒，使不上力不说，还被扑倒在地。
那人趴在他的身上，调笑道：“师弟身上的肉好结实，不知上手后也是不是这么舒服？”
明钦侧过头，露出冰冷的下颚线，闭眼不语。
“师弟，莫以为我不爱你，我其实——”
声音轻触耳垂，“爱极了你。”
明钦拧紧眉，“别用这张脸对我说话。”
那人抚摸上刀削般的脸，“诶，瞧我馋这张脸，馋得连自己还披着脏皮子都忘了。”
其身浮现冷光的刹那，明钦恢复了半成力，翻身将其压下。怎料，胸膛之间不再冷硬相对，两团绵软挤出嘤嘤声。
霎时，姑娘痛极了。
陷入绵软的手臂一僵，“贫、我，我非有意……”
她以泪眼还之，“长这么大，怪我有意？”
四目相对，顿觉不对。
明钦将手臂挪至一侧，撑地而起，“我明日再来。”
则溪望着他的背影，“你拿走我的心，可要记得早些来。”
只见他脚步顿住，消失在了拐角处，“你没这东西。”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被用来杀人的石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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