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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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序·一
灰败的枝桠，阴霾的天空，一只乌鸦扑棱落在光秃秃的枝头，扰了一院清梦。
院里满地狼藉，皱巴巴的黄叶浮在水洼上，就连一点绿意也瞧不见，整个世界都黯淡下来了。经了昨夜那一遭，扫洒小厮早早地就起了。
“赵四，你干活可得快点，这是公子房门前，免得公子见到你，得，直接打发你去庄子里了。”李三笑呵呵地说。
这可不是瞎说，谁都不知道，经历了昨晚的孟韬玉会变成什么样。可他自己知道。
“公子，您好歹吃一点吧，夫人很担心您。”贴身侍婢红藕出声劝道。
望着眼前满桌的食物，孟韬玉实在没有食欲，也不该有。毕竟他才昨晚才被罚，长跪雨中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孟韬玉夹了块离自己最远的豌豆黄，慢慢地嚼着。
红藕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因为公子只有在最难过的时候才会吃自己讨厌吃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以毒攻毒。
吃着吃着，孟韬玉突然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似乎每一个咳嗽都用了全身的力气。
红藕手忙脚乱，扶着公子坐到榻上，孟韬玉饮了几杯茶后，方才好了一些，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孟韬玉摸着玉佩上的纹路，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轻笑了一声，一双清亮的眼眸注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他们会原谅我吗？能吗？”
红藕听到，竟晃了神，任由手中的茶盏滑落 。
“啪嗒”白色碎成一瓣一瓣，那声清响尤其刺耳。
“我知道了。”孟韬玉笑得讽刺，笑得凄凉。
待红藕退下后，他望向窗外，欲落未落的残叶挂在枝头，“该落了。”
方才喝到凉透的茶，他便有此感觉了。所谓人走茶凉，他还未走，便尝了个心寒。
“红藕香残玉簟秋”他知道，终究是情之一字，困人太深。只不过，这才是开始。
接下来他该面对的更加痛苦，也更心寒。
穿过游廊，来到正厅，孟韬玉将自己的脚步逐渐放慢，一步、两步、三步，跨过这道门槛，然后抬头。
果不其然，这些人都到齐了。
二叔、三叔、四叔，以及他的爹娘。
“子珏，你该知道，我们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说的，不只是昨晚的事。”二叔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出个深浅来。
孟韬玉站得笔直，沉声道：“我明了的。”
责任是什么？责任往大了讲，是一国之君抚群臣安天下，以慰天下之民。而责任对于你来说，很简单，身为人臣，必要忠于君；身为人子，必要孝于长。而你孟韬玉，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你担不起责任，也自然撑不起这偌大的侯府。你可不服？
孟韬玉听着这字字诛心的话语，心里也跟着默念，毕竟前世三叔也是讲了这段又臭又长的话。
“服，我服。”孟韬玉垂下眼帘。
四叔笑着说：“行了，别为难韬玉了，韬玉最听的还是他爹娘的话。”
孟韬玉向四叔投去感激的目光，内心却毫无波澜。
终于，他的父亲大人开口了：“把你的玉佩拿来。”
他面上惊讶万分，却依旧是交了过去，只是他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这位侯爷眼中是掩不去的疲惫，却仍用眼神告诉他：别动。
敌动我不动，这是正确的策略，只可惜啊，上辈子他把这块玉当众摔碎，众人那精彩的脸色，他是看不见喽。
刚好，他给自己加了一场戏。
“扑通”二叔三叔四叔全被惊掉了下巴，真是太刺激了。雪白，只剩下雪白，他的脸上。
“白，好白，我看见哩，他就是这样直直地就倒下来了，头咚地一声，痛哩。”胖胖的少年手舞足蹈，咬着冰糖葫芦，一边含糊地说道。
出来打探消息的秋竹头疼地问道：“是被气晕的？”
“哈？白，好白嘞。”“你这傻春。”
傻春眼睁睁地看着冰糖葫芦掉在地上，急得掉了眼泪，吼道：“傻春才不傻，傻春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了，但傻春再也不吃你的冰糖葫芦了！”
秋竹耳朵疼，一边回禀主人的时候，还在一边揉耳朵。
“气晕了？”赵从周笑得眯起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秋竹望着眼前这个笑得张狂的人，内心倍感无语。
“好了，准备一下，我要去长宁府。”
秋竹应下，便退了出去。
“子珏，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我是不是来迟了呢？”赵从周拿起桌上最普通的一方砚，望向窗外，脸上显出些许怀念的意味。
“我喜欢朴实无华的砚，不需要加上某些名头，不需要是最好的，只要我喜欢就行。”
“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没有人来红袖添香嘛。”
“你，哼！不需要。”
“所以你的字最差，每次孙夫子看你的眼神都如此令人窒息。”
“把那方砚还给我。”
“别，没人替你磨墨，我来磨。”
以前就是这么简单，随随便便都能吵起来，现在却只能相对无言。
孟韬玉醒的时候觉得喉咙有些痒，想要喝水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他突然起身，没站稳，摔了狗啃泥。
后来，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好心人给了他水喝。他只觉得这个好心人声音真好听，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该吃饭了。”孟韬玉很不满，明明自己有手，不需要人喂。可那个人就是温柔地一点一点喂给他。
孟韬玉是被饿晕的，他小时候经常被罚，吃不饱是经常的，后来他就练成了一个绝技：随时随地晕倒。因为在饥饿的面前，人总是恐惧的。他害怕饥饿，但他更害怕的是人，披着人皮的人。
“成俞，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从周在心里暗叹，知道什么？
“昨晚。”
“是啊，那么大的雨，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们对你太狠。”
“行了，我对自己更狠，他们，不过是为了——侯府。”
“成俞，你可以帮我找到城郊的三味大夫吗？听说他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也算是我的最后一点挽救吧。”
“好，你好好养病，刚才请来的大夫说你有感风寒之兆。”
赵从周匆匆离去，他不愿看到这时候的孟韬玉如此落魄，或者说如此狼狈。可是再看一眼也好啊，再看一眼。
因为走得太快，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子。红藕正端着药，急得冒了汗，抬头一看：“奴婢正要送药给公子。”
“一切都好吗？”
“都好。”
红藕离去后走的每一步都稳稳当当的，她怕，她怕洒了一滴药，也怕辜负了人的心。
孟韬玉看着黑稠稠的药汁，尝了一点，马上捏住鼻子：“苦。”
“红藕，苦！”
“公子别怕，奴婢准备了很多糕点。”红藕笑着。
没想到公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红藕想。
苦吗？其实一点都不苦。只是心里苦。
以前他卧病在床，每天都喝药，他的心里总是甜滋滋的。他觉得自己只是逃不过某种宿命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他终于有机会揭开侯府的秘密了。
霜，又结霜了，是在太阳出来以后会消失的东西。
孟韬玉命人把所有院子里的植物都铲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一片，不，应该是只剩下他了。然后孟韬玉就去看书了。
他越看越困，真是奇了怪了，今天的字怎么这么小，跟蚊子长得那么像。
幽幽冷香萦绕在书房中，包围了他，孟韬玉紧蹙着眉，可没过多久，蜷缩的身体就舒展开了。
十八岁的时候，他和赵从周整天一起玩，京城有一个纨绔团，他和赵从周绝对是里面的核心成员，可是有一天，某个玩到把自己家都搭上去的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京城。那一天，只有他和从周去送别了，不是因为情谊，而是因为惊讶。他知道，他不是因为“玩”之一字，而是因为“命”之一字离开的。
到了二十岁加冠的时候，的确有种现代十八岁成年礼的感觉。可是他却感受到了更重的责任，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之所为也。他之荣耀，即门楣之荣耀；他之耻辱，即门楣之耻辱。
可是到了二十三岁，他与从周选择的路不同，也必然有不同的结果。他从不后悔，从不。
“你就这么想我死吗？”从不。
红藕轻呼：“公子，公子。”
哦，从不、从不。
“公子，你出了好多汗啊。”红藕惊讶地说道。
孟韬玉悄悄抹掉额上的冷汗，拿出一沓练字作品。
“把这些给孙夫子。”
待红藕离开后，孟韬玉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样行吗？”孟韬玉低声道。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在嘲笑他。
可它们已无处停靠，连个窝都没有，起码他还有个冰冷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