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之雁过》陈知一

6、旨意

　　旨意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或许是西摩如今的形势已经不给大魏多少时间考虑了，或许是这个决定有太多令人疯狂的好处，以至于不需要去细想。传旨太监踏着暮色在四十名禁军护送下进了相府，摆香案，着礼服很是一番折腾，我跪在母亲身后，看着她正一品诰命夫人礼服上精致的仙鹤刺绣，想着等下要面对的一切，先前所有的成竹在胸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册封赵氏雁声为嘉宁郡主，和亲西摩，钦此。”赵公公略带些尖锐的声音在夜空中像一个爆竹炸开，然后长久的静默，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赵公公是传旨处的掌事太监，他如今已经很少出来亲自传达旨意了，这次我估计传旨处应该是无人敢接手这个差事，赵公公也不等父亲接旨十分好眼色的直接将旨意塞进父亲的手里，一股脑的带着禁军离开相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许是过了很久，许是也没有那么久，“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燕行柔柔的嗓音终于打破了这寂静。

　　父亲叹了口气，扶着母亲一起起身。

　　“你早上进宫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母亲脸色铁青，我明白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聪明如父亲，也应该已经明了，这个旨意是我自己进宫向今上求来的。

　　“母亲，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她此刻一定已经气疯了。

　　“你知不知道，西摩王已经老的可以做你的祖父了。”她大声喊道，发间的步摇一颤一颤的，那展翅欲飞的凤凰似乎真的要飞到我的眼前。

　　周围的侍从都已经悄悄退下去了，只剩下父亲、母亲和我了。

　　“我知道的，母亲，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我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但是刚走了一步还是胆怯了，“我都考虑清楚了，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你聪明，是父亲和姐姐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可是你的聪明就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你。”母亲顿了顿，夜风中，我可以看到她微红的双眸。

　　“回雪。”父亲揽住母亲，“我先送你去休息。”他半抱着母亲向内院走去，“去外书房等我。”

　　父亲的外书房在外院，是他平时办理公事的地方，休沐日也是人来人往，我平时也爱去他内书房看看官报和一些朝议私密之事，还是第一次去他的外书房。

　　内书房靠近母亲住的主院，他不想打扰到母亲，且外书房是相府防守最严密的所在，只要父亲愿意，我们之间的谈话可以得到最隐秘的保护。

　　外书房的面积极大，是四五间屋子一起打通，成片成片的书架放着书籍和各色折子，此刻虽然是夜里了，书房里没有点灯，但仍然明亮如白昼，因为几十颗夜明珠镶嵌在房间各个角落，这些夜明珠是母亲的私藏也是她的嫁妆，都被镶嵌在这里。

　　母亲无法接受我能够理解，父亲刚才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态度。外公说他这些年还是无法看明白父亲，睿智如外公都不懂，何况于我。

　　“雁声。”父亲已经换了常服，他只是不惑之年，看上去仍是十分的年轻，父亲是大德二年的状元郎，也是大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而大德二年也是传说中人才辈出的一年，现在朝中一半以上的重臣都是那年遴选出来的。

　　“父亲。”我福了福，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自从四岁被送到皇宫里教养，与父母之间好像隔了什么，等十二岁回来，再也回不到亲密无间的时候，尤其是和父亲，或许我是受外公的影响，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母亲今天很生气，我虽然能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无法接受。”父亲说的很直白，没有把官场上那套弯弯绕绕的用到我们的对话中来。

　　“父亲能够明白我很感激。”父亲是大魏的丞相，自然知道朝中的形势，他是今上一手提拔上去的丞相，自然是最了解今上想法的。

　　“太子和杨家的一切不应该由你来背负。”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只是一个女孩子。安安稳稳的嫁人，相夫教子，享尽人间富贵，像你母亲那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父亲，杨家只有一个外公，外公会老，二舅根本撑不起杨家的这片天，表哥毕竟还年轻，又和二舅有那么多龃龉，我享受了杨家那么多年的荣华，不能不为他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够拿下西摩，今上就同意保住太子的位子。”我看着父亲，眼神坚定，“我有信心把西摩变成大魏的领土，用和平的手段，不用打仗。我会架空阿部那和的权力，扶持傀儡，暗中主政，只要我成功了，太子哥哥的地位就会稳固，而杨家也能继续繁荣下去。”

　　“那你呢？”父亲问道，“你怎么办，摄政西摩你要用多久的时间，虽然这次那个奴隶把西摩搅得天翻地覆，但是你要真正控制一个国家，雁声，没有那么容易。”

　　“我可以的。”我坚定的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如果父亲愿意守护杨家，我或许不需要那么殚精竭虑，但是我明白，父亲这些年都很小心的游走在今上和杨家的周边，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此间的平衡，所以今上愿意提拔父亲，所以外公才那么防着父亲，这些事情很微妙，因为母亲不懂朝政，所以她不知道。

　　“你四岁前是京都有名的小霸王，和你表哥一起在京都横行无忌，那时候你很喜欢粘着我，你母亲甚至还会吃我的醋，后来你拿着御赐如意去砸核桃这事被你外公知道以后，他让皇后娘娘接你进宫抚养，我和你母亲一年只能见你一次，每次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你外公那么疼爱你的母亲，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点都不让步，由着你母亲每日以泪洗面，这件事情不管我多能理解你外公，我终究还是恨他的，我赵家的孩子，他凭什么说送就送，他凭什么让你母亲流那么多泪，以至于你如今与我们形同陌路。雁声，我甚至有时候会想，如果你在我们膝下长大，就算最后按你外公的说法把你养废了，我也是愿意，起码你还是我们的女儿，而不是如今变成杨家的女儿。”

　　父亲的话那么直白，以至于我此刻内心是无比震惊的，他皱着眉，面色寒冷如霜，“女孩子就不能只想着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吗，你又何苦为了别人而活。太子是谁当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江恒州从小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你就要用一生来报答他。”

　　“你是我的女儿，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活的幸福，而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你只是一个女孩子，国家大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雁声，我很后悔，当年应该拼了命来阻止你进宫。”

　　我看着父亲良久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四岁以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大清楚了，可是太子哥哥对我的好，杨家给予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我无法抹去，记忆里的童年似乎都是皇宫里的生活，背负了那么久的命运和责任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我想我已经很难把它放下来了。

　　“父亲，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是愿意的。”我是愿意的，愿意为了太子哥哥去西摩和亲，愿意为了杨家去西摩，也愿意为了赵王，去和赵燕行交换往后的人生，只要我一个人牺牲，就可以换来那么多人的欢喜，我是愿意的。更何况我相信我自己，也许，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