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之雁过》陈知一

118、鸟尽弓藏

　　凉风习习，九曲玲珑亭下荷花开得正好，太子哥哥拿着万里江山秋景图做的折扇含笑看着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见他了，我也很久很久没有记起他，没有记起过往那些人，有时候停下来想去想一想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总会可怕的发现，很多很多事情在一遍一遍重复的仇恨中模糊了。

　　我快要想不起来太子哥哥这样富贵尊荣的模样，我最近想着他都是脑海里自己描绘的满身血污，不堪受辱的模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我这样笑过了。

　　我难过的想要哭出来。

　　太子哥哥是这样温柔的人。他已经离开我那么久了。

　　曾经来不及明白他的情意，曾经未能回应他的情意，我反复思量过很久，直到自己也受了情殇，才知道他的一片深情。午夜梦回时才记得，当日在桃李小镇病重时握着我的手的热度，正是那次，他才下定了决心要为我实现心愿，他才开始走上命运的深渊。

　　对不起。我欠你太多太多。

　　我恨自己在梦中也那么克制的清醒，我想大哭一场，想扑进太子哥哥的怀里，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在梦里。

　　手心吃痛，我幽幽的转醒，果然，还是在山洞里，地上的篝火有些微弱衰败的趋势，我起来加了点柴火，火光里能看见赵王靠着山壁皱眉闭目，睡的并不安稳。

　　赵王与太子哥哥是有一两分相似的，此时我并不愿意看到他。

　　明天会怎么样，所有的事情都能够顺利的铺展开吗。为了仇恨，我能做到什么份上，为了权力，我们能做出什么。我曾经无比唾弃的权力，此刻多么希望能够重新拥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住所有想要保护的人，我才能让他们幸福平安顺遂。外公当年明明已经看到了一切，他曾经一次一次的问我，等到退无可退，你想怎么办。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

　　耳边传来簌簌声，“雁声......”赵王苍白着脸捂着胸口站在我身后，他见我坐在洞口似乎也是吃了一惊，有些歉意的说道：“我......”

　　如此星辰如此夜。他曾是我藏得最深的隐秘，我曾愿意为他的幸福付出一切，最终我们却成了同处一室却已经相顾无言的关系，世事弄人，所当如是。

　　“殿下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战。”我撇开头，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关切和担忧，我从来没有明白过这个人，曾经明白不了，今后便也不用再去懂他了。

　　我闭上眼睛，忽略掉那人灼灼的视线，心里默默的念着故人的名字：太子哥哥，母亲，莫语，谨言，外公，雁时......孩子......

　　在半道遇见柳煜时，我心里的包袱总算松了下来，星辉带着重阳真人已经重新躲回洪光寺，而楚轻衣他们已经到达了南屿，“楚轻衣认得我，我还是不去了，以免横生枝节。”

　　赵王从怀里拿出一张做的略显粗糙的人皮面具，说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看他们狗咬狗。”

　　这个画面有些令人神往，我感觉自己没法拒绝。

　　山顶，洪光寺的后院，重阳真人在星辉的剑下瑟瑟发抖：“赵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听过太多关于这位真人的仙风道骨的传说，如今这样没有形状的样子真让人觉得不敢置信，怪不得赵深不敢让他随意示人，这个人也就离得远远的才能唬人，若真放他出去随意见人，估计早就露馅了。

　　“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来坑蒙拐骗的，你跟君上说的凤凰命格，贵不可言，都是什么鬼话。”赵王从上而下睨视着他，冷淡问道。

　　“本，本座，没有骗人，凤凰命格是神迹......”重阳真人嚎道。

　　“阿煜，砍他一只手。”赵王冷冷说道。

　　“啊，不要不要，是赵深让我这么说的，也是赵深设计的。”这位真人还真是知无不言，一股脑的都说了，原来十几年前他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假道士，骗点香火钱，一次机缘巧合认识了赵深，随即赵深便扶持他成了重阳真人，可能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等到赵深意识到这位仙风道骨的重阳真人其实骨子里特别怕死特别怂，已经晚了，他已经在这位真人身上扔了太多心力，无奈只能假装闭关，一年到头只露面一两次，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竟靠这份神秘在大魏闯出了明堂，成了人人追捧的重阳真人。

　　世事真是无常。

　　重阳真人卖赵深时一点犹豫都没有，他被关的太久，也被关怕了，这三天东躲西藏的日子，死亡就像一把在头上悬而未决的刀，让他根本掀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你想怎么办，把他带去见君父，还是......”赵王问道。

　　“我们带不走他的。”我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位跪坐在地上的真人，赵峥嵘不会给我们机会带走他的，更何况，他死了或者对我更有用。

　　马蹄声，刀剑出鞘声，只是短短几息，赵峥嵘的私兵带着刀剑指向我们，赵峥嵘怒斥道：“大胆贼人，竟然敢劫持真人。”

　　“放肆，你连本王都不认识吗？”赵王怒斥道。

　　赵峥嵘冷笑一声，说道：“好个贼人，竟然敢冒充皇室，来人，放箭。”

　　星辉和柳煜带着我们边躲边藏，我心中计算了下时间，楚轻衣和南屿总兵若是半炷香的时间内在不到来，我们便要成为赵大人的箭靶子了。赵王本就身受重伤，而我和重阳真人只是拖累。

　　“真人，你是怎么得罪赵大人了，他要这样下死手害你。”我趁一个间隙调侃的问道，星辉他们将我们护在身后，凭着后院假山的庇佑，总算能够喘口气。

　　“谁知道这条疯狗，不过也许是赵深要鸟尽弓藏，我帮他女儿赚了个凤凰命格，又提他外孙弄了个凤王的头衔，他现在位极人臣，已经不需要我了。”重阳真人愤恨的说道。

　　“真人，今日我们要死在此处了，你不想怎么恶心他一下吗？”我不怀好意的说道。

　　重阳真人此刻倒是没有了刚才瑟瑟发狗的怂样，或者知道要死了，便激起他一点血性，只见他掀起衣摆，从中衣下摆撕下一阙，沾了沾刚刚被流矢蹭破的胳膊，写下八个字“位极人臣，开立盛世”。

　　“这样就能恶心他。”我问道，只见真人有些高深莫测的隐秘一笑，说道：“这是他的心愿。”

　　这位真人倒也真是个奇人，许是平日里唬人唬惯了，此刻在这样险恶环境里，让人无端产生几分信服。

　　马蹄声又惊起，“他们来了。”赵王说道，我心里终于有些松弛下来，透过假山石缝，赵峥嵘此刻已经是做困兽斗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只有我们都死了，他才能够将所有谎言编圆，他才能够有一线生机。

　　是这个时候了，我眸色一暗，用力将重阳真人推了出去，瞬间，那些飞箭射进他的身体，羽箭射入身体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但是有一只手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

　　“别看。”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所有的喧嚣似乎也在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